看上去李三根跟往常别无二致，随着一桌人站了起来，面带坦然的微笑，目光游弋在新人的脸上，并款款道出了自己真诚的祝福。
表情里既没有怨，更没有恨，有的只是在垂目落座时瞬间的木然。
这让我备受宽慰，胸际间豁然开朗了许多，转身走向了杯箸交错的酒席间。
酒席很快便结束了，客人陆续告辞后，段鹏过来跟我们汇报说：“客人们送来的红包都集中的一起了，你们看放在哪儿合适呢？”
唐小双说：“还是直接带到新房吧。”
我略加思索说：“放在新房多不合适啊，哪顾上整理呢？我看还是麻烦段鹏师傅吧，你不是找了一间放东西的屋子吗，就在那儿把红包拆了，然后集中一下，存起来就行了。”
段鹏嗫嚅道：“这，那么多，这怎么合适呢？”
唐小双干脆地说：“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找个人一起整理一下就行了，谁又没拿你当外人。”
段鹏为新郎新娘给予的一份信任倍感欣慰，脸上挂着由衷的笑意，爽快地答应一声，转身出了大厅。
回到新房后，我觉得又困又乏，好想躺下来，踏踏实实睡一觉。
可闹洞房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来的多是唐小双的亲朋好友，一旦进了屋就开始为所欲为，不管不顾，且闹腾的把式花样迭出，损招不断，搞得我很狼狈，很辛苦。
一直折腾到了夜色沉沉，唐小双实在没了精神头儿，便央求闹得正欢的一帮子老同学说：“哥们儿就别再闹腾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求饶了。咱们还是坐下来，安安静静喝杯小酒吧，你们看好不好？”
同学孙猴子咋呼道：“唐小双，你什么意思？这闹洞房本来就是力气活，不让我们闹可以，你得自罚三杯，然后我们再陪你喝酒。”
另一个哥们说话了：“得了吧猴子，咱们还是就早撤吧，人家新郎新娘也该熄灯干正事了，瞧咱们的女警花，早就耐不住了，想……想那个啥了。”说完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透着十二分的猥琐。
其他几个人似乎意犹未尽，嘴皮子仍没闲着，腥的荤的照旧往外喷，闹哄哄叫嚷着，就数孙猴子嗓门最响：“唐小双能耐着呢，愣是把女警花给压在了身子底下，一定独具风格，别有风味，那感觉就是不一样啊！”
几个人又是疯言疯语一阵子。
唐小双拿出之前打发人送过的一些方便食品，开启了白酒，挨个倒起来。我看一眼唐小双，对他说：“中午你已经喝酒了，就别再喝了。”
“新娘子，你是不是怕新郎醉得不省人事，等上了床啥事都做不了呢，看把你给急的。喝，等喝足了，劲头更猛！来吧，来吧，让爱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呵呵……”孙猴子腔滑调地叫唤着。
几个人就跟着起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被羞得满脸通红，独自抿嘴笑着，不敢再随便言语，更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也许是太累的缘故，这时候唐小双看上去已经昏昏沉沉，焉巴巴的，情绪异常低落。
他举起杯，说一声喝，就独自把满满一杯酒灌进了肚子里。
哥们几个跟着喝过几杯酒后，气氛越发低沉，不管怎样挑逗，唐小双就是打不起精神来，只知道闷着头喝酒。
“新郎官，怎么成了霜打的茄子啊，这样上了床还能挺得住吗？”
唐小双似乎已经有了醉意，苦笑着摇了摇头。
有人就提议说：“咱们还是回去吧，良辰美景贵如油啊，该给新人自己腾出足够的时间的。”
几个人这才站起来，围到新娘子身边，一脸猥琐地打过招呼后，恋恋不舍地朝外走去。
不等他们走远，唐小双妈妈进了屋，身后跟着主管段鹏。
我赶紧下床迎过来，拉着婆婆的手说：“都忙活了一整天了，已经够你累的了，这么晚了还跑过来干嘛？”
婆婆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向唐小双，埋怨起来：“怎么还喝酒呢？闻闻你弄得这一屋子的酒气。”
我赶忙替唐小双解脱说：“他是累了，经不住那些人的闹腾，就喝点酒打发时间了。”
边说边让婆婆坐到沙发上，然后转身向段鹏打着招呼，“今天也辛苦你了，真该好好谢谢你。”
段鹏笑着摇摇头，客气道：“应该的，应该的。”说着打开了手中的真皮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对折着的纸片，递给我，“这是婚姻上收的礼金，已经存到银行了，请你过目一下。”
我接到手里，问道：“一共有多少？”
段鹏脱口说道：“十八万五千六。”
“这么多呀！”我显得十分惊诧，那样子看上去一定很没有出息，
我把存单递到了婆婆跟前，婆婆摆摆手，说：“你们自己拿着吧，需要点啥就去买。”
“没啥可买的，再说了，我们都有工资，眼下用不着的。等需要的时候，再从你那儿拿。”我硬是把存单塞到了婆婆手里。
老太太看都没看，直接递给了儿子唐小双。
我问段鹏：“清单呢？登记好了吗？”
段鹏赶紧从包里掏一张纸条来，展开来看了一眼，说：“都在上面，记得清清楚楚，您放心，账实相符，绝对没有遗漏的。”
我接过账单，拿到眼前细细看起来，内心旋即掀起了一阵狂澜。此时她关心的并不是来宾的多少或礼金的厚薄，而是那些写得密密麻麻的字眼。她极力克制着自己，尽量不露声色，唯恐流露出丝毫的感情起伏。
老太太对着段鹏说：“段鹏，劳累你一天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收了账单，跟着说：“是啊，整整一天，跑前跑后的，真该好好谢谢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段鹏紧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竟看得两眼发痴，一时没了反应。
“等抽时间单独请你吃个饭吧，好好答谢你一番。”唐小双也跟着客套了一句。
段鹏一激灵，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羞怯一笑，赶忙知趣地告辞出了门。
唐小双妈妈动手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剩饭，见我也插手帮着拾掇起来，就阻止道：“你快上床待着去，今天是你一辈子的大喜日子，啥事都不要你做，快去歇着去。”
我边往厨房送东西边说：“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呢，无所谓的，还是你歇着吧，可别把你给累着了。”
等收拾停当，婆婆坐下来，扯过我的手，轻轻摩挲着，嘴唇翕动了几次，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抬头盯着婆婆看了一会儿，白炽的灯光下，她发髻凌乱，眉心紧蹙，越发显得苍老憔悴。
脸上也不见大喜之色，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局促和不安，表情似乎也在游离不定。
等唐小双去了卫生间洗漱的当口，婆婆紧攥了一下我的手，意味深长地感叹道：“媳妇，人这一辈子都是个命啊，该来的来，该去的去，有时候由不得自己，但无论怎样都要一步步好好地往前奔呢。”
婆婆的话让我一头雾水。虽然她一时弄不懂婆婆话里的意思，但她知道这绝对不是老人无意中的感慨，里面一定隐含着什么，并且有着沉甸甸的分量。于是，她对婆婆说：“妈，有啥话您就直接说吧。”
老人长吁一口气，看上去情绪很激动，她说：“孩子，看在我这个当婆婆的份上，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一定要多加担待，还是那句话，由命吧孩子。”
婆婆的话让我越发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又不好细细追问。本是个大喜的日子，婆婆却表情复杂，一脸惆怅，她究竟是怎么了？
我不安地盯着婆婆那张本就和蔼可亲的脸，只见她嘴唇哆哆嗦嗦翕动了几次，但没有说出啥话来。
憋了好大一阵子，她突然站了起来，黯然说道：“我该回去了，你们早些休息吧。”
看着婆婆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心里系成了一个疙瘩，怎么了这是？为什么不开心呢？
可我又不敢细问，只得紧攥着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到了大门外，心里颠来倒去反复琢磨着。
妈妈走后，唐小双关了房门，翻身回来，并没有急着上床，而是从酒柜中取出一瓶酒。
他双手紧握酒瓶，微微抖着，倒满了两只高脚杯，一杯递给我，一杯端在自己手中，说：“今天你是我的新娘，这杯交杯酒是一定要喝的。”
说着示意我摆出了交杯的姿势，接着又说，“酒虽然苦了些，但跟珍爱的人一起喝，还是苦中有甜的。”
说完仰头喝了下去。
我没有随着喝下去，觉得这洞房花烛之夜，该用红酒才显浪漫。
不知道是忽略，还是有意而为之，唐小双偏偏选择了有着刺鼻怪味的白酒，这让我很不适用，闻着都想吐，更不用说是喝到肚子里面去了。
但此时此刻，我知道不该由着自己，而扫了新郎唐小双的兴，只得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仰头猛灌了下去。
唐小双见我满脸痛苦的样子，赶忙递过来一杯水，说：“酒可是好东西，刚喝进嘴里是苦的，等慢慢品味就是甜的了。”
说着又把自己的酒杯斟满，默默喝了起来。
我大口喝着水，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丝甜的味道，倒觉得头晕目眩起来。干脆放了杯子，进了卧室，蹬掉鞋子，卧到了床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