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路走回家,谁也不说话。那是因为这路越走就越离家近。
自家三楼客厅的灯亮着,曾经这灯光对他们来说是那么亲切。有时,何晓毛晚上给人上门修电脑,回家很晚。萌萌不习惯一个人睡,通常哄了宝宝睡下,就在客厅里等着。何晓毛回来时,走近花坛瞧见楼上那盏灯,所有的疲惫就会消失殆尽。他把这种感觉告诉给了萌萌,自此以后,他们遇上两人中有人晚归时,另一个等候的人必定要点上那盏灯。那灯很普通,也已经旧了,可是深夜里那一抹光却是彼此的温暖。而现在,这灯光却让他们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当走近楼梯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停止了脚步。
“萌萌。”何晓毛欲言又止。
萌萌却好似知道他想说什么:“晓毛,我可以再忍,忍到动迁。但是有一个要求你现在必须要答应我。”
“什么要求?”
“你也看到了,你父母刚才对我的态度,我实在这一声爸爸妈妈再也叫不出口了。”
“这?”何晓毛为难了,哪有儿媳不叫公婆。
萌萌转身就走。
何晓毛拉住了她:“这么晚了,你能上哪去?别生气了。伤了身体,我心疼。”
“我告诉你实话,晓毛,我真的不想回家。你自己说说,这还是我们的家吗?你为我想想,我就这么贱吗?被你父母这么骂了,你爸甚至还要打我,我再低声下气地叫你父母?对不起,我开不出口!我就这点要求!我可以回家,可是我不会叫他们的。如果你答应不管这事,我们就回家。你不答应,我即刻就回单位,就睡幼儿园里的小床。”
何晓毛看着妻子说着说着又要委屈地哭,叹了口气,以示妥协:“快回家吧,宝宝刚才已经吓坏了。”
听见敲门声王大妹开了门,心疼地说,“毛毛,你的脸还疼吗?妈把乡下带来的药酒找出来了,给你擦擦,男人脸是精贵的,怎么可以自己打自己呢?”说着踮起脚尖看儿子的脸。
“没什么。”何晓毛弯腰去找萌萌的拖鞋伸手给妻子换。
萌萌穿好拖鞋抬起头,迎接她的是婆婆那张恼怒的脸,狠狠地瞥了一眼她和丈夫,转身一屁股坐在她从老家带来的小竹椅上,开始拖鞋子洗脚。虽然住在了上海,可是她的一切生活习惯还是保持着老家的“原始”传统。
萌萌知道婆婆生平最恼恨儿媳指使儿子做事。她一直以身作则,在儿媳面前展示,女人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典范。
公公依然老样子,坐在沙发的被窝里看电视。对他们的进来充耳不闻。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所为。刚刚爆发了一场战争,他们丝毫没有一点愧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样的情景让萌萌觉得,是不是本末倒置了,他们才是这房子的主人?
“妈,爸,动迁办来通知了,这个周末,每个家庭要派代表去开会。”何晓毛示意妻子先去洗漱,自己对父母说。
“喔,终于要开会了,毛毛,你打电话给你姐姐,你姐姐说过,动迁大事小事要和她说,她们动迁过,有经验。”王大妹在水盆里泡着脚说。
“我姐还真热心,出嫁了,还这么关心娘家的事。”何晓毛笑了。
“这就是一家人。”王大妹擦着脚说。
(幼儿园)
萌萌昨晚拼命用冷毛巾敷眼,可是眼睛还是有些红肿。同事们见了都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喔,我是看言情片,被感动了。”萌萌掩饰着说。
“小许。”园长走来说:“把这些事都处理了。抓紧。”她把一叠资料放在了她办公桌上。
看着园长离开的身影,萌萌想起后备干部的事。奇怪,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说这事?这个名单一旦确定,按照程序,要先在全园公示的,怎么就没一点动静啊?
“小许,这次政治会议,安排个爱国主义讲座,麻烦你去部队联系一下好吗?”书记走来说。
“好的。”萌萌看到书记,就想问这事,可是话到嘴边就不知道该怎么说。眼睁睁地看着书记也离去了。
她不知道,那天书记已经把后备干部的文件给园长看了,并征求意见。
蒋雨菲仔细看完这份文件,思考的样子。
“我看,按文件的意思,这事好办。”书记说道:“我们幼儿园就许萌萌合格,你看,是不是这次政治学习上就宣布呢。。。。。。”
“书记,这事很重要,关系到幼儿园的大局发展,我还要好好想想。”蒋雨菲打断了她的话。
书记一愣,马上,堆着笑容说:“呵呵,这事你决定就是,我是欠考虑了,呵呵。那好,我还有事要办。”
书记走了。蒋雨菲看着这份文件,她想得是:我当然知道许萌萌是唯一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万一我送她为后备干部,她那么优秀,一定会被上边批准的,一旦批准,她就很快会调出去做园长的。她那么年轻,就要做园长,和自己平起平坐了?不知怎么她就有一种不甘心。我可是混到了四十岁,在我园长的手里做牛做马,一直忍到了四十岁,才有这出头之日,凭什么她才三十一岁就可以这么成功?还有,一旦她走了,谁来接替她的工作?许萌萌做事认真踏实,悟性又高,她承认,她的能力已经超越了当年的自己。她任这个园长,遇到许萌萌真是一块宝。她利用了她的才华,获得了那么多的荣誉。短短的时间内,成为了一个名园长。这些时间,她已经习惯了依赖许萌萌。真的难以想象,许萌萌一旦离开,由谁还能替代她?不,不行,不能送许萌萌,她少不了她!想到这里,她拿起那本文件就朝垃圾桶里扔去。
书记是个明哲保身的人,她的处事原则是:上下不得罪,与己无关的人和事少管少问。园长和书记之间的关系向来就是很微妙的。园长不提的事,她书记决不会多问。几天了,园长都不说后备干部的事,她也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虽然有些为许萌萌可惜,但决不会会为萌萌出头。很简单她和萌萌无亲无故,她何必要为这样一个小人物得罪了园长?每当萌萌朝自己射来询问的眼光,她就故意转过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萌萌却还在等待。后备干部是大事,园长书记一定是在考验自己。不能催,成大事者都要学会忍。
“萌萌。”何晓毛打来电话:“今晚,单位里加班,我要晚回来了。喔,今天宝宝有些拉肚子,我妈中午就去接宝宝了,说让宝宝回家睡觉。”
萌萌皱皱眉。宝宝只是有一点点拉肚子,根本就不必要请假回去的。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对于孙子,婆婆向来就是喧宾夺主。她真的很累很累,这些年,仿佛她一直在和婆婆进行着拉扯战。给自己的感觉,婆婆就是打着爱孙子的旗号要强占着孙子。
下班了,人陆陆续续地离去,只剩下她一个。
“这么卖力啊。”保安来检查门窗。
萌萌苦笑着说:“有些事还没做完。”为什么拖着不回家,她自己心里清楚。今晚何晓毛晚回家,昨天刚刚大吵过,她现在回家怎么面对他父母?反正,她是不会再去主动叫他们的。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钢琴风波,第二次是房事风波,都是她放下姿态去主动招呼。可是这似乎根本没有打动婆婆的心,反而一次比一次的变本加厉了。有句俗话说,你对人太客气,人家就当是福气。也许是自己过于谦让了,让婆婆根本就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想到这里,她根本就不想回家。
做完了所有的事,怎么才六点呢?她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了,只得背了包走出去。
沿着马路走,为了消磨时间,她准备不乘车多走一段路。
“萌萌。”路口有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
“家冬。”是杨家冬站在汽车修理站门口正抽着烟看她。
“我车开到这里,怎么发现不对劲,原来是油管堵塞引起车子非正常震动,就急忙叫他们修。”
“喔。”萌萌停了下来。“你还没吃晚饭吗?”
“没,你呢。”
“走吧,我还欠你一顿饭呢,我请你吃晚饭。”萌萌说。虽然她根本就没什么胃口,可内心却不愿意他拒绝,她好想做些事来打发时间。
“好啊,就到对面的饭店去。”家冬说:“这车今晚是修不好了,不开车,我们还可以喝点酒呢。”
“喝酒,我可不会。”萌萌笑着摇头。
“喝点雪花啤酒,那是女人喝的,走吧。”
“可别喝醉了。”逐渐气氛就活跃起来,两个人一齐走进饭店。
说是萌萌请客,菜却是家冬点的。
“你可别挑贵的,别把我吃穷了。”萌萌开玩笑。
“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杨家冬点完菜就脱了银灰色西装,那衬衫一定是名牌,一粒粒的扣子在水晶灯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很华贵精致的样子。萌萌想,家冬的确是有钱。几年的城市生活,已经没有了当初在从宝时的粗样,反倒举手投足有些年轻企业家的风范。
她不由得替自己丈夫惋惜。这身行头要是给何晓毛穿上,那酷似黎明的长相,一定比家冬还要俊帅几倍。而事实上,当初为了买房,两个人紧衣缩食,根本就没添置过什么值钱的好东西。何晓毛那件最好的外套也只不过是三百元,还是打折的时候买的,现在穿得那领口都已经有些磨损了。回想起这些年在上海打拼,其实很苦。以为房子买好了,可以享受了,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没想到婆婆公公来了,就打破了他们宁静的生活。她苦,何晓毛也苦。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啊?你外婆不是常说,好好地不能叹气,会把福气叹走的。”家冬倒了酒递给她:“学着喝点。”
萌萌点点头,轻轻地喝了一口,那黄色冒着气泡的液体,喝在嘴里有些苦味,皱着眉,吞咽下去,落到胃里却是一阵异样的清香甘甜,很爽口的样子,于是仰起头,一骨碌就喝了个精光。
“喂,你这是喝汽水吗?喝酒不是这样的。空肚子也不能喝酒,应该等菜上齐了再喝。”
“好喝,再来一杯。”她干脆拿了酒瓶自己倒满了一杯。
家冬找烟盒的时候,发现萌萌已经又喝完了。
“你干嘛?”突然看着她不经意流露出的落寞表情,就不再阻止了。
连着喝了三杯,菜一个个上齐了。
“萌萌啊,你是否有啥不痛快啊?”家冬给她夹菜。
她抬头朝他笑笑摇头。低头吃菜。
“其实,有啥不开心的事,要说出来,闷在肚子里会闷出病的。”
此时酒力开始在她体内挥散,她只觉得开始涌起热热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却让她很舒服。
“家冬,你在上海有几套房子?”她问。
“两套。一套别墅,一套就是你们幼儿园那里的高层房。”
“嗯,真好,假如我也有两套就好了。至少我可以有个去处。”她好似自言自语道。
“你难道现在没去处啊?”
“没有。”她觉得看出去这包房怎么有那么一点点倾斜?“我无家可归。”
“瞎说什么呀,万科那不是你的家?”
“不是。”她像个孩子一样,嘟起了小嘴摇头。这情形依然如小时候生气的样子,家冬看着只觉得可爱。
“酒好喝,小姐再来一瓶。”
“你不要喝了,你根本就不会喝。”
“干嘛呢。”小姐送来了啤酒,家冬按住了酒瓶阻止她喝,于是她从他手里去夺:“我就想喝点酒,又怎么了?你以为我穷,喝不起啊,喝几瓶酒,我还是有的。”她觉得这些话怎么不加考虑就从嘴巴里吐出来。
拗不过她,只好看着她倒酒喝。
“家冬,你知道吗?那个不是我的家。”她觉得这房子越来越倾斜了,就连面前的家冬也怎么看着是倾斜的?她喝着喝着就缓缓地扑倒在桌子上,眼泪开始滴落下来。
家冬吓了一跳,抽了纸巾给她:“你到底怎么了?别哭啊。”
她也不接纸:“家冬,你知道吗,我没你那么好的运气,我买房子吃了好多苦。。。。。。”她断断续续地向他诉说自己买房的艰辛,以及如今和公婆住一起的种种不快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本是个爱面子的女孩,从不愿意向人诉说自己的苦,可是借着几杯酒,她却开始一吐为快。一边说,一边还止不住委屈地哭泣。
家冬就那么认真地听着,听到她说,公公让何晓毛打她耳光,婆婆口无遮拦地说她,何晓毛还叫她忍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激动地说:“何晓毛混蛋!就凭着这对老家伙欺负你吗。他在哪?我要问问他,他还是男人吗?是男人就看着自己老婆被欺负吗?萌萌你也太老实了,被人欺负成这样,要被你妈知道了,还不要上门来吵啊。”
被他这么一吼,萌萌酒也醒了一半,原来向人倾诉自己的不快是这么好的感觉啊。向人倾诉的目的不就是要人对自己的话表示肯定?何晓毛就不是这样,他往往还没等自己说完,就打断话头说:“萌萌,你就忍忍好吗。。。。。。”久而久之,她就再也不愿意和他说家里的事了。
临走,萌萌要买单,可是家冬却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小姐,说不必找了。
“财大气粗!”萌萌说,因为不胜酒力,她也就不去与他争了:“我,我下次回请你啊。”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家冬,别把我的话告诉你家人,我不想传到老家,我妈最爱面子,我从不跟我爸妈说这些,我当初嫁给他,他们本来就不同意的,自己选的路,就要自己走下去。”
“萌萌,真是苦了你。”家冬终于证实了自己一度的猜想,萌萌这些年果然过得不快乐,他心里就隐隐作疼。“你呀,就是倔,你为啥偏要嫁给何晓毛,你就看不上。。。。。。”他及时闭上了嘴,把那个“我”字藏了下去。“何晓毛,若是让我见着,我可要给他洗脑子,这家伙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守着这么好的老婆也不疼。”
她站住,想都没想就为他辩解:“他孝顺。他人不坏的。”
“孝顺个屁。”家冬为萌萌觉得不值,嫁了个什么男人,到现在,她居然还在帮她说话。
“好了,我打车送你回家吧。”家冬见萌萌的脸色不怎么好,有些担忧,后悔刚才没有拦着她喝那么多酒,原来她是借酒浇愁啊。
她却有些任性地摇摇头:“还早,我不想看到他们。”
“不想看到他们,还住一起?”
“能不住在一起吗?他们有太多的理由要和我们住一起。我又不像你有那么多房子。”
“那好,我现在绿岛那一套空关着,你们三个搬来住。”
萌萌笑着摇头:“那一带租金很贵的。”
“我不要你钱,你住就是了。”家冬忙说。
“家冬,我们又不是孩子,有老婆的男人和有老公的女人都一样,一些事都不能擅自决定,我凭什么擅自住你的房子?你家人会怎么想?我老爸从小教育我们无功不要受禄,不要随便占人家便宜。”出了饭店,冷风一吹,脑子也逐渐清醒了。
家冬就说不出什么了,他了解许家人的品格。“那你打算怎么办?”半晌他问。
“还能怎么办?等动迁。晓毛说,动迁了有房子就动员他爸妈搬走,他们不搬,我们搬。”想起动迁,萌萌的脸上闪过一刹那光彩。
“我知道了,你们就是缺一套房子。我看,你们就去买一套。”家冬说。他觉得这问题很好解决啊。
“买?”萌萌笑了:“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说我拿什么去买?我这一套还是贷款买的呢。”
“你去看房,看中了,我贷款给你,送给你,你是不会要的,那你把我当银行,我不会催你们还,我没大钱,可是借你个几十万我还是有的。”杨家冬说。
萌萌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谢谢你,老乡。我想,忍不了多久了,这个周末就开动迁会议了,这动迁工程,要么不动,一动就是很快的。我忍了几年了,就再多忍这一年吧,我们打车吧,晓毛可能回家了。”
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开到万科小区门口,萌萌从车里出来,居然打了个寒颤,胃里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她踉跄着步子朝家冬挥手表示再见,却疾步走到路边的栏杆处,呕吐了起来。
一双手在她脊背轻轻拍了几下,同时递过纸巾。
“你怎么还没走?”她有些不好意思。接了纸巾擦了擦嘴:“吐干净了,舒服了。”
“以后别逞能喝酒了,不开心就给我打电话,我愿意听你说话。”家冬说,难掩怜惜之情。
萌萌冷不丁发现咫尺之外站着一个人,那人正是何晓毛。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正是自己老公:“晓毛?”何晓毛朝她走来,眼里有一丝不悦。回到家,见妻子还没回来,想着这几天妻子心里不开心,打手机却说关机,他就有些担心,便出来等候。
“这是家冬,我以前说起过的。”萌萌介绍。
家冬抬起头,很不友好地看何晓毛。
何晓毛朝他点点头以示招呼,“打你手机,怎么关机?”他问妻子。
“没电了。”萌萌说着无力地靠在了他身上。一股酒味夹杂着呕吐的酸味直冲何晓毛鼻腔。
“何晓毛,我是萌萌的邻居,你可要爱惜萌萌啊,她从小就没吃过苦。好了,既然你来接她,那我就走了,再见萌萌。”家冬对何晓毛说,口气有一种质问。
“再见。”萌萌朝他点点头,看着他钻进出租车。
突然,何晓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朝前大步走。
“放开我,疼死我了。”萌萌觉得手腕被他抓得生疼。
何晓毛俨然已经生气了,丝毫不放松。
“干嘛呢,你走那么快。”
回到家,还好,他们已经鼾声四起了。何晓毛似乎很生气,灯也没开,就把她整个人推进了房间的床上。
他压低着声音,恼怒地说:“这么晚不回家,跟别的男人喝酒,还喝成这幅样子,你像什么啊?”
萌萌揉揉手腕的疼:“人家不开心,喝点酒又怎么了?”
“不开心?不开心就要到处说吗?你不是自恃许家是有修养的人吗?有修养的人就把家里的事随便跟别的男人说?”
“说了又怎样啊?每次对你说,你都不爱听,那我不要憋死啊?”
“还在犟嘴?错了还犟嘴?”黑暗中,何晓毛的眼珠子在冒火。此时他也深切地感受到,与父母同处的不便,就连吵架都要憋着,声音响了,必定会惊动了他们。搞不好母亲还会闯进来要帮自己数落妻子。这样的憋气,他更火了。他一把推倒了她,就欺身而上,也不顾她口里的异味,就去狠狠地吻她,确切地说,那不是吻,是咬。
“放开我。”萌萌低声惊叫道,他一直对自己很温柔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暴?见他还不打住,不觉甩过头,张嘴狠狠咬上他肩头,他吃痛地停住,却把头埋在她的发际,忍痛不发出一点声音,以防惊动了父母。
一切都静止了!
好半会,他嘶哑着声音在她耳边说:“萌萌,不要这样好吗?我是你丈夫,我知道你和他没事,可是,我看着就是不舒服。我吃醋是我很爱你。”
萌萌没有说什么。“我吃醋是我很爱你。”这时,她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忍受着那么多的不快乐,对这个没有温情的家还恋恋不舍。那就是爱,她爱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爱她。
她松开嘴的时候,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他的肩一定是被自己咬破了。她伸手去抚摸那一处伤口:“疼吗?”
何晓毛叹了口气答道:“这点痛算啥?萌萌,”他握住她的手放心口:“你不快乐,我这里才是真正的疼。”
第二天是周末。两个人起床,家里空荡荡的。
“今天我爸妈跟我姐一起回从宝了。开动迁会议。”何晓毛解释道:“一定赶早班车,很早就走了。”
不用问,宝宝也被带走了。婆婆不是说了吗,她就放心不下两个人,一个是老何,一个就是宝宝。
“开动迁会议,我们不用去吗?”萌萌问。动迁不就是他们共同的事吗?
“每个家庭只需派代表就可以了。”
“喔。”萌萌回味他的话,奇怪地问;“咦,你姐去干吗?”
“可能是整天带孩子没事干,去凑热闹吧。”
此时,从宝村的仓库里,动迁办领导正拿着厚厚的文件在宣读。村长则在一边帮着做事。
村民们仔细地听着。
“这次动迁接上级指示,也是配合上海世博会的开展。我们上海周边地区有责任分担一些压力。。。。。。所以要在这里建造度假村,湿地公园,形成一个旅游景区。这也是搞活我们从宝经济的一条途径,所以我们要配合动迁,为国家的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当然政府也不会忘记你们的,不会白白让你们奉献自己的家园,我们出台的这套动迁方案,可是方方面面为大家着想的。。。。。。”
“哎呀,大道理就少说几句,快说具体方案吧。”何晓惠在底下嘀咕着。旁边坐着老何。王大妹在家带两个孩子。
“好,我们把本次参与动迁的家庭,以及每户家庭里具体名单都张贴在榜上了,你们看看,有无遗漏。”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村长就把一张写满名字的红榜贴了出来。
“这次动迁,我们将迁移到双汇。新村已经造得差不多了,是请了专业工程师为大家专门设计建造的,清一色六层楼的房子。按户口分房。老房子会按从宝地价给大家结算金钱。”
“双汇?还没从宝老镇热闹,地段太偏僻了。”有人抱怨道。
“就是双汇镇在新造的那些房子吗?不要吓我,听说那里解放前是坟地呢。”有人低声说。
人群里开始骚动起来。
“大家安静,听我说下去。双汇好不好,你们去看了再说,那里医院学校超市等公共设施齐全,还配备了专线公交车,交通便捷,但是如果大家实在不满意的话,也可以把房子换算成钱。拿了钱你们可以到别的地方买房,这是你们的自由。”动迁办领导说。“不过在这里我要提醒的是:这次动迁,我们采取这样的方法,先签,先选。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们会派工作人员上门来你家谈,如果谈妥你就可以来选房,楼层,位置你可以自由选择,这就是说,你越早签,就越有选择的余地。”
“哇,动迁办可真有办法,这就是要我们一个个抢着签呢。”村民们说。
“在这里,我还要强调一些严格的规定。我们不允许有诈迁的行为。什么是诈迁?就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参与动迁。这次动迁分房严格按户口分,户口登记都是有期限的,这些我们早就提前让村长通知的。还有如果你已经享受过动迁分配的,就不能重复参与本次动迁,我相信我们从宝村民都是有觉悟的,爱国的好村民。。。。。。”
老何听着听着就打起了瞌睡,何晓惠很不满地推了他一下:“爸,你听呀,这可是大事。动迁先签先选是防止你们拖延的办法来达到要求。都想挑好的位置,好的楼层,我们可要想好啊。记住,选房的时候,靠近配电站的,不能选,那样对身体有辐射,靠近西边的不能选,风水不好。”何晓惠低声对父亲说。
“你看着办就是了。”
这时,人们在看榜上的名单。何晓惠也走上前看,她很快就发现了在何家一行里,清楚地写着,何善,王大妹,何晓毛,许萌萌,何一伟。”
连宝宝的名字都写上去了,怎么没有他们一家三口呀。
“现在大家讨论一下,有不理解的当场就问。”组织会议的领导说。
“村长,我问你,怎么把我的名字漏了?”何晓惠质问村长。
“不会吧,名单是再三核实的。”
“那你看,看呀。我可是把户口本带来了,快把我写进去。”
村长把何晓惠带到了刚才主持会议的动迁主任那里,把事情说了一遍。
主任却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水,将沾在唇边的茶叶慢条斯理地吐回茶杯里。
“你倒是说呀。”何晓惠急了。
“请问,这位同志,你户口是什么时候迁回来的?我们这张名单是今年三月底落实的,我们发过公告,户口截止日期是三月三十日早上八点准,也就是说从四月一日起,迁回来的名单都是不作数的。这个就是为什么户口冻结的缘故。你一定是解冻以后迁回来的?这就不在本次动迁名单之内。在户口冻结之前,村长每家每户都通知过的。”
“什么?”何晓惠傻眼了。“怎么可以这样啊?我上海户口签回来,你们怎么可以说不算?”
“这个是政策,如果每个人都和你这样不是乱套了?”
“不行,我已经签回来了,必须要算的。”何晓惠有些气急,好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怎么回事啊?”老何也挤过来问。
“爸,我辛辛苦苦把三张户口迁回家,他们居然说不算。”何晓惠又急又气。
“啊?你们动迁办怎么可以这样?如果你们不把我女儿算进去,我们何家不签了。”
“老何,你不要冲动。”村长在一边劝道。
老何拉起女儿的手说:“走,我们回家去。不迁了,你们迁吧,就留我们一家在这里。”
王大妹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玩。她打量着自己亲手造的楼房,有些感叹。这亲手造的房子要拆还真不舍啊。
这从宝人一辈子就是造房子,给儿子娶娘子,养孙子。当初这房子可是自己辛辛苦苦种菜养兔的积蓄啊。现在人生的目标都已经实现了,可是想想心里就是气啊。娶个儿媳一点也不听话。现在进门出门连妈都不叫了。说你几句又怎么了?还不是为了你好。老人总要走的,你以后就是这家里的女主人,现在不学好,你们以后怎么过日子?还有给你们带孩子,我难道是不要享福的傻瓜吗?我可以和邻居的女人那样,果园收了田地之后,就热衷于麻将红五星,我也可以这样的。何必养大了儿子还要养孙子?你们带孩子,我实在看不过去呀,你们做的事,没一件入我的眼。自家人说几句就不得了了?前几次吵了还会主动叫我一声,我就不和你计较,这次居然叫我滚,要不是儿子拦着,我非要叫你从宝镇的父母来,怎样教育女儿的?你年纪轻就不能问我学学?教你怎样伺候男人,旺了男人,还不是你跟着享福?哎,不提也罢!现在连儿子也开始对自己不满了。哎——
“爸,你的意思是做钉子户?”推开院门,何晓惠问。
“不算你们户口,我们签什么?总不能让你们白签吧。”
“就是。”父女俩说着。
“怎么了?”王大妹迎上去。
“哼,气死我了,我户口千方百计托关系迁回家,却说过期了,不算。。。。。。”何晓惠就把事情告诉了母亲。
“晓惠啊,当初我怎么说你们的,叫你们想办法签回家,你们干嘛不签,现在签?这不是多出的事吗?”王大妹痛心疾首。
“还不是若明,他不相信这地方也会拆迁,我也被他迷糊了,就拖到现在。”
“那现在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做钉子户!不算就不签!”老何说。
王大妹担心起来:“这和国家作对,行得通吗?还有这事要不要和毛毛商量?”
“哪里动迁都会有钉子户,妈,你担心啥。这事还要和毛毛说?这房子可是你和爸爸造的,你不是常说,红楼梦里有老祖宗,我们何家的老祖宗就是爸爸!”何晓惠不以为然地说。
“大嫂,大哥。”院门开了。来者是老何家的二儿子,也就是何晓毛父亲继母生的儿子。
“什么事?”
“听说你们要做钉子户了?”二儿媳问。
“问这么清楚,和你们有关系吗?”王大妹历来就认为婆婆看得起小儿子,和小叔子夫妇以及公婆宿怨已久。
“当然有关系。公公婆婆的户口在你们这。你们不签,那老人的房子怎么拿?这些年公公婆婆一直住我们这里,乡下房子大,我们也不计较,那动迁了,难道也一直和我们住?村长说了,这两个老人若是分开住就能分一个小套,我是来提醒你们两点,第一,这一个小套房产以后是两个儿子对半开。第二是,请你们早点签,不要耽误了老人住房。”何家二儿媳说道。
“用不着你们提醒的。”王大妹冷冷地说。
叔叔婶婶走后,何晓惠问母亲:“妈,就是说,爷爷奶奶的名份是单独拿?”
“那当然,不单独拿,老人是在两个儿子家轮着住,我可不要和他们住一起。”王大妹说。
何晓惠点点头:“说的也是,这两代人呢就不能住一起。我们现在分开住了,也好,否则抬头不见低头见,越看越来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