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无疑是难熬的,断断续续的睡意一直将她折磨到黎明。索性不睡了,早早起身收拾。拉开房门站在庭院里,朦胧的天色尚早,那轮明月的恬皎渐渐的淡了下去。耳畔响起的鸟鸣声清澈如滴泉般空灵,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倏然腾空,定然扰醒了还在睡梦中的花草植物。
她走出了庭院,去到陆梓渊的蘅雪居。她站在窗前,不想惊扰陆梓渊的睡意。窗扉是紧扣的,可她知道他就睡在里面。心下默默的道着别,‘梓渊,对不起,本与你相邀要欣赏日出日落的,偏偏我这一去福祸不明。如果我有何不测,我就去落梅谷折一枝梅用谷中那口井中的水浇灌带走,去到佑璟坟前一起同观。你不必难过,那时我和佑璟必定是和你站在一起的。人生有知己如你和佑璟,是梅儿今生莫大的福气。’
婀娜斜身离开,室中躺在榻上的陆梓渊倏的睁开了眼。视线投向窗棂处,那一片昼白告着他天已明,还有什么是留不住的。
回到庭院时,师傅已经起身了,而且就站在屋檐下抬眼看着太阳渗透云层洒落下来。站到师傅跟前,蔺珂开口想说什么,梅翁却先她开口,“先吃早饭罢,梅叔已经让人把早饭送过来了。”
将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蔺珂说:“是,师傅。”
也许是想给自己增加力量,今早的早饭蔺珂吃得一点儿都不剩。用晚早饭后,师徒两就这样坐着,谁也不说话,就让沉默一起在身边萦绕不散。昨夜她半梦半醒间,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那预感的强烈让她宁愿陆梓渊所言是假,宁愿祁煜真的死了。
梅叔走到门口,说:“主人,马已经备好了。”
梅翁搁下茶盏,且说且行,“走吧。”
陆家庄的下人们刚刚扫完院子,花园里还有花匠正在向花草泼水。一路走去,皆是静谧中带着鸟语花香,惬意得让人向往。
此时在大门口处,立着一匹身姿矫健的俊马,由那日到陆家庄时引前的侍从牵着缰绳。梅儿走到台阶处就不动不下了。蔺珂踏下台阶,回过身来,跪在梅翁面前,俯身磕了个头,“此一去福祸难料,恕梅儿不孝,有负师傅多年栽培之恩。”说完又磕了个头,“师傅,瑾儿——就拜托您了。”
梅翁一直不言不语,只是神色全无的看着梅儿起身后白纱掩面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陆梓渊让方美美搀着走出来,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让他无奈和感伤,“前辈就这样让她去么?”
梅翁略微偏过头,眸角的余光扫过陆梓渊的无奈的担忧,“你觉得能谁能留得下她么?”
陆梓渊闻声苦笑,垂眸间已是悲伤一片。佑璟,如果你见着梅儿,请替我告诉她,不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她。
“老朽还会在庄内多叨扰两日。”这是早饭时梅儿的请求,她担心自己的决定会影响到陆梓渊康复。
这一定是梅儿的提议罢,她总是那样细心。叹息着望向万里长空,碧清如洗。空气里带着属于秋的气息,悲伤,忧郁。
清秋所到之处,无不清雅脱俗、风高云淡。然几场秋雨落下,明显可感受到凉意。
在熙月伯淑郡治下有一小城,城虽不大却因此处住了一皇亲国戚而名声大造。要问他是谁,他就是当今苏太妃也就是未来不久的太后娘娘的表亲杜子同。此城善出茶具,那杜子同因为那层与皇家攀亲的关系揽下了茶具进贡的责职。
此人为人狡猾,吝啬至极。现如今表侄即将登位为帝,他更是将嚣张的气焰发挥到了极点,弄得小城中人人冤人载道,敢怒不敢言。老百姓背地里都叫他‘肚子痛’,希望有一天他肚子痛死,人世间好少了这么个祸害。
祁煜奉母命到这个小城已逗留五日了,向这个表叔表达了敬意后也提出了母妃的意思,想将杜家三小姐杜嫣儿接进宫去。那杜子同到是满心欢喜,可那杜三小姐似乎并不怎么乐意。算算时间登基大典就要在即,他不能再在此处耽搁下去,等到讨母妃欢喜的茶具一烧制妥当,他就得起程往京都赶。
眼下正值夜幕降临后,月光普照绿瓦花红之际。祁煜用过晚膳后闲得无聊便在杜府里小逛,那些府里的下人远远看到他就躲开了,到底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样倒好,省了他见着眼烦。又想到那茶具烧制已有些时候了,欲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得以出窑。
如此想着,便叫住府中一侍从,问:“你们老爷在哪儿?”
那侍从哪里承受得起奕亲王的威慑,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就吓得悚悚发颤,“回王爷的话,老爷方才去三小姐的闺阁了。”
三小姐的闺阁?祁煜大概知道在什么地方,一路东走西瞧,也真的让他找见了。
杜嫣儿是杜子同第四房小妾所生,他这一生无子,只得三个女儿。大女儿与情郎相情相悦,他却嫌人家是个穷书生,以门不当户不对拒绝。书生一气之下远走他方,大女儿不堪痛苦,从此盾入空门出家为尼。二女儿命好,两情相悦之余也满足杜子同的嫁女观。三女儿姿色最为出众,也是他最头痛的地方,觉得除了皇家没人能配得上他女儿了,偏偏她女儿又不知趣,总给他唱反调。
此时,正被祁煜听到父女二人的争吵。
“爹你不用再说了,女儿是不会同意的。”他能看到杜嫣儿纤长的身影映了窗扉上,似乎和她的心情一样气愤羞臊。
杜子同又急又求,“我的三小姐,算爹求你好不好,那锦凤茶具就要出窑了,你表哥就要走了。你现在过去陪他说说话又怎么样嘛?你们年幼时不也见过么?”
“爹……”窗扉上杜嫣儿的身影背对着杜子同,她说:“荣华富贵,锦衣美食真的那么重要么?女儿虽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却也听说过后宫里的争斗如何险恶,你真要把女儿送到那个火海里去么?”
“你在胡说什么?”杜子同的声音显然不认同女儿的看法,“你真是幼稚,如果没有你爹给你的荣华富贵,锦衣美食,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要饭呢?我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就这样回报我的么?宫里有什么不好?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就算可怕,不还有你表姨母帮你撑腰么?你只要在你未来的皇帝表兄面前替爹时常美食,让爹后半辈子不这么辛苦就行啦,这有什么难的,也把你吓成这样?”
祁煜闻声冷笑,又听到杜嫣儿的拒绝声:“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会同意的。”
“你放肆,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你现在就去找你表哥,陪他说说话,或者只陪他坐着也行。”杜子同拿出了做爹的威信怒叱道。
祁煜又摇了摇头,觉得有这个父亲杜嫣儿也真是命苦。可是一个父亲应该怎么样对自己的孩子呢?祁煜莫名的心生迷茫。就听到杜嫣儿朗声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给呈给表哥的汤里加了……加了……加了鹿鞭那种东西,你让我现在去找他,你分明就是不安好心,想毁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