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翁又垂下眼去,“没什么。”
师傅欲言又止的表情深深的让蔺珂看在眼里。师傅行医一世,祁煜但凡只要有一点儿不妥,都不会逃得过他的眼睛。师傅不说不问,是猜到他伤复发的原因定是自己。
略微施礼离开书房。眼及处,是落霞漫天,恍若胭脂。好像停在哪儿能里不动不移,欣赏落日余辉刺破云层透下的光。
昏睡中的祁煜让伤口在不知不觉中愈合,不用吃食吃需服药。而今却不行了,他的伤口撕裂复发,关键他虽虚弱却是神智清晰。需要抬手自理的生活便不能自理,例如穿衣、吃饭。
一轮淡淡的月升上明空,一缕飘渺的纱衣缭绕着它,宛如一件涅白色的纱衣。
师傅已用过晚饭回房歇息去了,瑾儿跑到院子后面去看鹤了。蔺珂端着一碗饭菜踏出厨房的门,走过一段屋檐下之后迈进了祁煜的门。
“我还以为你忘记了本王还在饿肚子。”女子一进门,祁煜便忍不住出声调侃起来,多少想在蔺珂平静的颜容上找到些许表情,可结果他还是失望了。
不知为何蔺珂在此时想到了林月溪,若是她听到这样类似消遣的言语,定会端着饭菜哪儿来回哪儿去罢。扶起他靠在床头,眼神虽是锐光不减,可他的脸色还是染上了一层苍白。事实证明不管那人是谁,受了伤就是受了伤,伤口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毫无反应。
一口一口的饭菜往祁煜里的嘴里送,祁煜的目光却是一寸一寸的凝视着蔺珂。蔺珂似乎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他不懂既是她连他这个人都可以忽视,又何须介意他的眼神?
“你总是盯着我看做什么?”良久,蔺珂终是忍不住问。
她出声时,他的视线正凝聚在她眉宇间的那点朱砂上,此时的朱砂早已为一抹淡弱的红痕所代替。他想知道她是用什么法子去掉那粒朱砂的?她说他伤她至深,是否也如这朱砂痕一般永远成为一道烙印。
这粒朱砂还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凤欣儿。那个曾经为他献出一切的女子,他不忍伤她,又何忍伤害蔺珂?她是他生命里的一场意外一次偶然,可如今,这场意外已经演变成了必然。否则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怎么还是做不到彻底的放弃,彻底的不管。
“这么多年了,我还没好好看看你。”
柔和的烛光阴影满室,祁煜柔和的话语却让蔺珂为之一怔。她并非意外祁煜这样的口吻,而是他的‘看’让她回想起曾经最深处的痛。她眉宇间的朱砂已经没了,仅余下一抹淡淡的红痕。此时他说‘看’,‘看’的又是谁呢?
“你是在看蔺珂还是在看凤欣儿?”她曾撕碎了凤欣儿的画像,引来他的阵阵勃然大怒,这会儿呢?他又会怎么做?可当看到祁煜眼中涌现的朦胧和迷茫,蔺珂沉沉的叹了口气。
她终于能正视他的视线,可他让她看到的却是听到凤欣儿那个名字时露出的怔然和滞愣。从前他的心里只有凤欣儿,蔺珂的影子是由淡转浓。他越是想忽视,蔺珂的影子就愈是清晰。不论他如何的抗拒,都遏止不住她的影子在他的心上根深入底。
倏然想到一件事情,拒绝她递上来的饭菜问她,“你从未去过奕亲王府里的书房,是从何得知书房里有一副欣儿的画像的?”他记得那是查抄蔺府不久的事情,有一日他与欧阳静在书房里讨论起了查抄蔺府,关于蔺珂还有一直未言明的凤欣儿。当时他注意到窗外有人,想必那人是蔺珂无疑,或许她就是从那个时候知道有欣儿存在一事的。欧阳静还笑他说奕亲王府里藏龙卧虎,的确,那时隐匿着深藏不露的蔺珂。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了。”该告诉他什么呢?你的侧妃曾经送给我一副画,只不过那画是由她自己执笔的,她还告诉自己你的书房里藏着一幅与自己所描摹的一幅一模一样的画卷?
她并非不记得,也并非是顾忌什么,只是纯粹的不想再提起罢了。也是,当年的奕亲王府带给她的满是累累伤痕,谁会去揭开曾经的伤疤呢?可是……,“你真的愿意一辈子埋在心底,不打算说出来让本王给你主持公道么?你不说出来,本王怎么知道你的委屈。”
他用错了词,如果这句话里的自称是‘我’而非‘本王’,或许她的心会感受到一点儿诚意,可是他没能让她如愿,所以她只好继续心寒。说什么主持公道,什么委屈,他还当她是奕亲王府里的侍妾。可惜他错了,她的难过与这些都无关。“王爷太轻看蔺珂了,不曾委屈何来的公道需你主持?”
祁煜闻声一颤,心似巾帕般拧得生疼。他会意过来蔺珂的意思,更明白自己先前的用词何其不当。蔺珂为何会去奕亲王府?是因为他祁煜本人。又为何会毫不留恋的留开,还是因为他祁煜本人。他拿如何得知凤欣儿画像一事质问她,是在隐言府里其他侍妾与她不合或是有争宠的表现。他的确将她看轻了,此刻更是瞧不起自己。
其实这事儿他心里早就有底了,知道书房里有凤欣儿画像的奕亲王府不外乎三个人,他、欧阳静还有凤蓉儿。只需细细一揣便知这其中端倪,只是想让蔺珂亲口说出来,他不想看到她那么委屈自己,想减少他带给她的伤害。尽管为时已晚,可他还是想弥补她什么,那怕只是一件小事,他也愿意为她出头。
在祁煜的缄默中,蔺珂将最后一口饭喂完。不再看祁煜复杂带着感伤抑或是内疚的眼神,起身离开。
梅翁是在三日后离开的。那日清晨,蔺珂送他出谷。
日头刚升上天空,整个落梅谷亮了起来。师徒二人踩着落花,频频朝谷口移去。
“师傅,你可以不去么?”她并非是想独留她在谷中与祁煜相处尴尬,而是真的不期望师傅为她奔波。这回他不知又想去找到什么来为她研制解药。
梅翁无奈的笑笑,这话每回他出谷她都说,她每回都说他依旧出谷。他看得出来奕亲王对蔺珂的情愫已深种,只是偏偏在蔺珂不屑一顾的时候。也许就算他不再离开落梅谷为她寻求良药解七角梅的毒,奕亲王依旧可以将蔺珂保护好。
“为傅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可好。”
这句话从前师傅可不曾说过,蔺珂闻声微微的笑了,抬眸看着前边的苍老的背影,说:“师傅之诺,望不要食言。”
梅翁自顾在前头走着,没让蔺珂看到他脸上展现的和蔼之笑。离谷口近了,他才开口说:“回去吧,我走了。”
蔺珂止了步,目送着师傅穿过漫天落花飞絮的梅林。直到看不到他的人影了,方缓缓转过身,忽然间她看到一条红痕从眼中恍过,七角梅,存下这个意识的她顿时回身定睛,哪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几许落红在微风似动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