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上次的肉搏战之后,大雨一连下了好几天还不见停,似乎在为那些因战争而逝去的英魂哭泣。
在那一战中,七名暗楼的手下丧身,五个轻伤,一个重伤;二十三名天鹰刹的勇士殒命,四名重伤;小十三失去了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还有那些死去的接近两万名将士,让阮红俏暗地里悲恸了好几天。
作为将军,她是不能有过于强烈的感情表现在外的,更不能让将士们在这个时候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
活着的将士们冒着大雨埋葬了那些个英烈们,徒留下一块块带血的、雕刻着他们名字的木名牌,在将军府的便厅挂了好几长排。
阮红俏跪坐在地上,随便抓起一块木名牌捏在手中——毛三,十八岁,愿望是做个将军。
她记得这个男子,很喜欢笑,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是前段时间跟着自己从京城出发到幽州的。
她还记得在路上问他的话——
"你几岁参的军?"
"回将军,十五岁参的军。"
"你为什么参军?"
"回将军,家里穷,人口却太多,做军人可以不用饿肚子,每月还可以领到十两银子的俸禄贴补家里。"
"你成亲了吗?"
"回将军,我的孩儿还有一月就要出生了。"他说起这话,满眼的期待。他还说他希望自己将来可以像她一般做个将军,这样他的孩儿就不用吃苦。
为这个理由参军的很多,像这样十多岁的男子也有很多,多到不胜枚举。但是他们却有着同样的心愿,希望可以将日暮军队快些赶回绥安去,希望永世不要有战争,希望下一代可以好好的生活。
然而,战争夺去了他们年轻的生命,也夺去了他们家人的期望......
夜风透过窗棂吹了进来,吹灭了烛火,也吹凉了人的心。那些个木牌撞击在一起,汇聚成了一阙悲怆的战歌。
原本坐直的身子突然委顿了下来,阮红俏实在是有些想哭的冲-动。
将士们,你们先在这里安息吧!等我什么时候取了暮千雨的性命,再一个个送你们回家!
我不喜欢发誓,因为我觉得去说那些没用的言语,还不如以实际的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决心。但是今夜,我魏宁要在这里发一个毒誓,绝不会让你们的鲜血白洒,头颅白抛!
阮红俏说着拔出靴筒中的匕首,伸出左手,在刃锋上一抹,霎时,一股热流从掌心流出。握紧拳头,任凭鲜血滴滴的滴落在地上。
良久,阮红俏才缓缓站起来,麻木的双腿让她摇摇欲坠,几近不能站立。
黑暗中,一双大手扶住了她。
从对方身上隐隐传来的药味与气息,她便猜出了是谁。
"想哭就哭出来吧,没有人会笑话你。"男子以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语气轻声呢喃。
阮红俏叹口气,将头抵在男子的胸膛上,哽咽着道:"我以为我可以从容面对死亡,但是现在看来,我是高估了自己。云泽,你知道吗?离开京城的时候,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打这一仗的,因为我不想看着大燕在燕藜的手上被灭亡;可是我现在有些怕死了,我怕我死了燕藜会伤心难过,会痛不欲生,所以我要活着,不管多辛苦,我都要活着。"
云泽心中一痛,为女子的痴情,为燕藜的幸运,为自己从来没有存在过的希望的彻底泯灭......
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云泽用力抱住女子,将头抵在她的头顶,喃喃道:"宁儿,别怕,还有我呢!云泽会随时陪在你的身畔,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云泽会保护你到白发苍苍,牙齿掉光,会让你和燕藜偕老白头。"
呵,我魏宁到底何德何能,可以让你们誓死追随?阮红俏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云泽,对不起,宁儿的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云泽眼角流下一缕温热,滴落在阮红俏的发间。"只是宁儿,你不能剥夺我们喜欢你的权利,那样,对我们来说,太残忍了。"
云泽久抑在心中的话得以说出,觉着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阮红俏举起右手,擂了云泽一拳,呜咽道:"云泽,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傻?还有渚晗、韩笑、符大哥、小成,甚至小越、小衍、十三......你们对宁儿的情,宁儿心里都明白......可是,宁儿根本不值得你们如此相待啊,你们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不,宁儿,你不知道,你在我们每个人心里是多么美好!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同你一般善良大度、爱憎分明、敢作敢为、豪不忸怩作态的女子了,如果要云泽随随便便找个人过一生,云泽做不到。"云泽吸了吸鼻子,动情的说。
"可是云泽,上官姑娘对你一往情深,甚至愿意为你去死,你何不给她个机......"
云泽打算阮红俏的话,道:"所以,我没有剥夺她喜欢我的权利啊!"
"哎,我也管不来这些闲事,只希望上官姑娘可以打动你。"阮红俏叹了口气。聊了这许多,觉着心里好过多了,却因为挣开云泽的怀抱而牵动了左手手掌刚才划下的伤口,不由抽了一口气。
"瞧你,要充好汉吧?活该。"云泽有些没好气的说,转而却又温柔的牵过她的右手,道:"去药堂,我给你包扎一下。"
"好。"
两人说着,朝内庭走去。
在将军府大厅外的黑暗中,一直隐匿着一道黑影,见二人离去,这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死心,不放手。
仰望着屋檐下哗哗流下的水柱,黑影轻声低喃道:"云大哥,为你,明珠愿意改变自己,学做你心目中美好女子的模样!明珠一定会等到你喜欢的明珠的一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