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河(弗兰克)倚在树干上打电话,这时姜上舟袅袅婷婷地走来。她早就看见他来了,可是她顾不上招呼他。她总得先招呼那些场面上的人。至于朋友,她觉得他们自会理解。
她今天穿了身米白色的裙服,一字领,直腰身,垂顺的面料,不厚不薄。是礼服,但也不那么隆重得吓人,和脚上的镂空小靴子一搭,显得既庄重又轻松。而夺人眼目的则是胸前一串叠了好几层的红珊瑚,在喜庆的日子里,这跳脱出来的红,就算是她的新身份的映衬。
她看到常河眼睛一亮。她笑了。
“真不好意思!”她迎了过来。“客人太多,都顾不上招呼你!”
“没关系!”常河也笑,“我站在远处看你,也很享受!”说着话,他就扬了扬手上的相机。
这话说得姜上舟不由得把头偏了一下,不敢看他。
常河呵呵笑着,没再说话。过了会儿,他说:“你能邀请我来,我很开心!”
姜上舟抿抿嘴唇,轻轻地说:“孩子结婚嘛,人多一点显得隆重。本来没想请这么多人的,因为父亲一惯低调,但后来母亲很坚持,所以——”
常河理解地点点头。她家里出了事,也许是得找个适当的时机在人前显示一下存在。豪门自有豪门的逻辑。
“去吃点东西吗?”姜上舟问。
常河说了声“好!”然后两人并肩往公园西门走去。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这里的天气、聊大洋对岸的天气,还聊到通远那个地方的天气,一直聊到天气都聊完了,常河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姜上舟不自然地问。
常河站定了说:“你没发现我有变化吗?”
姜上舟上下打量他,说:“没什么吧?还那样!”
常河顿时耷拉下肩膀。失望地说:“我以为你一看就能看出来呢!”
“看出什么?”姜上舟还是迷惑地仔细打量。
“看我肩膀!你看是不是更平直了?”他挺了挺胸,像个小战士一样站得板直,“你再看我后背,是不是不像过去那样佝偻?”
“你过去也不佝偻啊!”姜上舟认真说。此刻她心里其实很有点迷惑,为什么她从没注意过常河的样貌?她不是一眼就能捕捉到人的特点的吗?
“哪里?”常河有些不满姜上舟的忽略。他认真地说:“我过去一直有点拥肩,从上学时候就是。我妈提醒我多少遍就是改不过来。现在我每周做十个小时锻炼,重点是开胸运动,你看我是不是比过去挺拔多了?”
姜上舟迷惑地看着他。在她的印象里,常河是那种一接触就可以让人走得很近的人,你会自然忽略他的长相,而被他的灵魂吸引。她以前真的没觉得他身材有问题。
“两厘米!”常河在她眼前竖起两根手指,“真的是两厘米!我认真量过了。当我完全挺起胸、把脊柱拉开以后,我的身高长了两厘米!你看!”说完,他马上和姜上舟并成一排,让她自己比量身高。
姜上舟让他这认真劲儿逗笑了。她说:“你四十岁了还长啊?”
“长啊!”常河一脸认真地强调。“以前是动力不足,我妈说的话都当耳旁风,现在我要变得帅一点,所以天天锻炼。你看我的肌肉线条!”说着话,他把胳膊往起蜷了一下,果然硬嘭嘭的鼓起一大块肌肉。
姜上舟手指动了一下,她有点想坏坏地戳他一下,就像自己上初中时那样。可是,她还是没有动,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初中女生了。
“怎么样?我有毅力吧?我现在敢跟齐家比试,一会儿找他掰腕子!”常河一脸单纯地等着人夸。姜上舟笑了。她说:“我也想锻炼呢,但就是不能坚持,总觉得有做不完的事,有时间就想多睡会儿!”
“那我们一起锻炼好不好?”常河一脸期盼。“我去你家接你,然后,我们每个星期天都在一起好不好?”
姜上舟脸上有点发烧,现在常河的眼神过于灼人,她有点受不了了。可是她又很享受,就像第一次被人追求一样。
她一直都很矛盾。她很想谈恋爱,很想有人爱,可是很害怕恋爱的下一步——婚姻。她不知道有没有人跟她是一样的想法,但这种事也不好挑明了问人。而且,被人说“耍着玩儿”那明显是不好的品性,她很害怕别人这样说她,因为她根本不是个随便的女人。
“我明天就去你家门口等你好不好?”常河再次热情地邀请。“随便哪项运动,拉丁舞、呼啦圈儿、高尔夫、抖空竹、网球……”
姜上舟憋不住笑了。怎么这些运动能放在一起呢?还呼啦圈儿、抖空竹,那不都是跳广场舞那些大妈们玩的运动吗?
“你别笑啊!”常河一脸认真地解释。“呼啦圈儿和抖空竹是陪我妈练的,她不在了,我也很久没练了!其他倒是一直都喜欢的!”
“你妈她——”,姜上舟有些感叹。一般年轻小伙子要是反复跟女朋友提“我妈”,那女孩子会很反感,会认为那男的长不大,不成熟。但四十来岁的常河在她面前反复提起他妈,她一点都不反感,反而觉得这人的温暖。
“她不在了嘛!”常河把头仰了起来,看看天空。“她不在了,那片房子也面临拆迁,我小时候的家要大变样了!”
这话说得有点苍凉。他说:“我十几岁就到法国了。然后断断续续回来,每一次房子附近都在发生变化,可是自从我妈去世,在梦里边,居住的那一片还是十四岁以前那个样儿,你说奇怪不奇怪?”
姜上舟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她想,可能是小时候的那个家对他太重要了,所以,才在梦里念念不忘。”
“那——你还回魁北克吗?”她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因为魁北克有他的两个女儿。
常河摇头。“啾啾会到香港读书,然后再到北京生活,她也喜欢北京。然后——,说到这儿,他认真地看着姜上舟,“我打算在北京定居了!枫叶卡过期后我不打算续期。”
姜上舟有点吃惊,“你——”
“呵呵,没什么!”常河随手摘了一片树叶。他说:“以前为了出入境方便,也想过入籍。可是想到入籍宣誓那个环节,还是算了。我妈也不主张我因为这个去宣誓。以后嘛,我可以申请长期探亲签证,虽然还是不方便,但总还是可以经常看到她们的!”
姜上舟“哦”了一声,常河说的这些她还是觉得很突然。尽管她一直没有关注过他的国籍问题。在她印象中,他就是个世界人,他拍的照片哪儿的都有,如今,失去了枫叶卡,他回魁北克探亲将更加不方便。
“那你——,”她总觉得他的损失有点大。
“哈哈!”常河笑了。“如果图方便我就去入籍了。但我如果拿了外国护照,你会嫌弃我吗?”
这问题问得姜上舟一下子窘了。若说嫌弃就是在意了,若不嫌弃就是中意了,这怎么好回答呢?
“这个——,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大家都是地球人……”说完这话,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这话说得一点情商都没有!该怎么补救呢?
“那就好!那就好!”常河释然地松了口气。“我也是这样认为。世界上只有男人和女人,其实黑白都不论的!”
“噗!”姜上舟瞬间觉得被惊到了。她请常河来参加安安的婚礼,确实有点想见他。可是他的进度条儿也拉得太快了,她有点适应不了!
“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她马上让自己变得庄重起来,虽然还是热情的,但矜持了许多。这点变化,常河瞬间就接收到了,他顿时变得茫然若失。
“好吧!”他应了一声,有点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相跟着往前走。
两个人瞬间找不到话题。就这样闷闷地往前走,正尴尬呢,从后边传来一声招呼。“姜上舟!小舟!”
姜上舟停住脚步,看了常河一眼。显然这后边传来的叫声让两个人的尴尬都解脱了。大家一齐回头看。一看,是两个男人——游之远和傅厚德。
姜上舟轻轻地说:“我大学同学。一个是出版商,一个是主持人!”
常河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
这时,游之远他们俩已经到了。他一见面就抱怨:“要不是等他,我早就到了,结果赶上堵车!”
傅厚德马上道歉:“都怪我,都怪我!我回头就把那秘书开了,她把我的请柬收拾得找都找不着!”
姜上舟微微一笑,表示理解。今天这场合,没有请柬确实进不来。
但她对游之远的出现有点抗拒,也许是他太急切了,让她有点害怕。可是这害怕又与常河给她的不同。但请柬确实是她发出去的,因为傅厚德知道她要嫁女儿说了这么一句话:“昨天我们毕业,今天参加儿女的婚礼,到明天可能就是一个送走另一个!”她想想,人生确实短暂,既然是要隆重办婚礼,那么,能来的就来吧!所以她让傅厚德把同学们的请柬都送了出去!
她问:“都饿了吧?走吧,一起吃一点东西!”说完,她指着常河对两位说:“这是我的朋友,给我帮了不少忙,他叫常河!”
傅厚德热情地伸过手去。他谦虚地自我介绍:“嘿嘿,小生意人,傅厚德!”
常河自我介绍:“高中老师常河!”
“哦,幸会幸会!”傅厚德热情不改。
可是游之远听了,脸上就显得淡淡的,出于礼貌,他说了一句“游之远”便不再想说其它,连手都没握。
常河也只是点点头。四人一行往西门走去。
到了西门,姜上舟征求大家的意见:“晒太阳,吃冷餐?”
游之远说:“好,就晒太阳、吃冷餐!”其他两人也无异议,几个人找座位坐下。
姜上舟左右看看,觉得今天冷餐挺受欢迎,很多人都聚在这里。安安他们几个年轻人都在。
游之远也看到了。他问:“小舟,卢谷雨是在给新娘当伴娘吗?”
姜上舟说了声是。现在,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谷雨是正面,安安是背面,所以游之远才有这么一问。
“那我要过去祝贺一下新郎新娘!我这当叔叔的都来晚了,真是!”他遗憾地站起来往年轻人那儿走去。
他这么一动,姜上舟也得跟着,毕竟人家这么热情。傅厚德一看,也忙跟上。他觉得今天会有好戏上演,那他得跟着凑个热闹去。
常河一看,谷雨和齐家在一起,那他就跟过去呗!
就这样,四个人一起到了年轻人那边。
现在,不知从哪找来的卡片,几个年轻人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安安拿着一张卡正拷问齐家:“你最喜欢爱人的哪个部位?”齐家眼睛溜了一下谷雨的胸,马上一本正经地说:“我喜欢她的嘴,因为她刚刚对我说‘我爱你’!”
谷雨的脸刷地涨红。
安安把卡片往桌上一丢,说:“撒谎!你刚才明明看了谷雨的胸!”
谷雨的脸更红了。对她这种人这游戏就很要命。
朱齐家满不在乎地说:“你爱信不信,最多我喝酒。”说完,自饮一杯。
“哼!”安安哼了一声,游戏继续。
这时,旁边的方植末提醒了一句:“你妈带着客人过来了!”说完,他自己站起来,迎了上去。
几个年轻人都站了起来。
姜上舟给大家一一介绍。此时,安安还穿着婚纱,不过,鞋子已经换成平跟的了。游之远不住地赞叹:“真好看,就像你妈年轻时候一样好看!”
傅厚德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姜上舟年轻时候是好看,不过,也不用这么一连声地夸吧!
“哎呀,你结婚叔叔应该送你一份礼物,这礼物可把叔叔难为坏了,送什么好呢?”他嘴里嘟囔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对着日光,他打开盒子,感叹地说:“碰巧了,收拾家收拾出这么一件。我一看,就它了!就这个不错!”
姜上舟警觉地看过去。她不收礼金,但人家要给礼物也不好推辞,人情可以先存起来将来慢慢再还。
只见游之远手托着的那小盒子里,白丝绒的底儿上静静地躺着黑油油一块墨翠。他伸手把墨翠拿出来给姜上舟看,他说:“看看这雕工,我当初一见就喜欢了,算是我捡的漏儿!听说安安洒脱得很,不喜欢俗艳的,这墨翠倒是内敛得很!”
姜上舟用手托着拿过来细看,雕工确实是好雕工,寓意也是好寓意,两只蝙蝠凑在一起,正是中国人多福的意思。可是安安喜欢吗?
傅厚德从姜上舟手上拿过去,又拎起来透光看看,他说:“嗯,好东西,你看光一照过来,多好看的绿。颗粒细腻、质地均匀,设计紧凑精巧,料是好料,工是好工,确实不错!”
安安脸上稍稍有些为难,这种牌子家里有几块,但她从来不动。她想不出穿什么衣服配它。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块,这不是平白的欠人情吗?但她只是微笑,什么都不说,等着妈妈决定。
姜上舟说:“确实是好东西,那安安就谢谢叔叔吧!”说完,她脸上狡黠地一笑,问游之远:“游老师,你信不信你给的东西过几天会出现在拍卖会上?我家安安会觉得戴上这块牌子非要逼她做个贞静淑德的女子,她嫌压得慌呢!”
游之远的脸上瞬间红一块白一块的。
姜上舟马上打哈哈说:“别,我逗你玩儿呢!你给小孩子的礼物太重了,小孩子怕不懂珍惜呢!”
安安甜甜地一笑,马上说:“就是,叔叔给的礼物太重了。安安真怕保存不好,愧对了叔叔的一番美意。”
傅厚德在心里偷笑。这娘儿俩,一唱一和地把游之远打击够呛。
他马上说:“嘿嘿,叔叔我是个俗人。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东西。这样吧,你发起的那个留守儿童事业,我也关注过。我以公司的名义赠送你们一批书吧,你现在有几个学校给我个清单,我让秘书照着清单咱们先建设几个小图书馆,你看怎样?”
“好啊,好啊!叔叔说到我心里去了,这正是我下一步要做的事呢!”安安真正拍手叫好。
姜上舟看女儿高兴,马上打趣:“你不是出产小黄书的吗?别是把你库里积压的小黄书再转到乡下去吧?”
“那不能!那不能!”,傅厚德连连摆手,“我老傅是真正愿意干事儿的,不能干了事儿还让你们在背后骂我!”
大家哈哈大笑。
这时,齐家说话了。他一看弗兰克那神情、那站姿就知道他对姑姑有意思。他打趣地问:“弗兰克,人家两位叔叔都送礼物,您的呢?”
常河一举手上的相机,洒脱地说:“我把自己送给你,好不?我和你妈妈去给你做义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