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人比较引人注目,何况是个好看的女生。
谷雨来时,大病初愈,身体还是有些娇弱,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她到食堂转一圈,看没有可口的,就随便端点白米饭,就着榨菜对付几口。然后就是把一滴油都没有的空盘子轻轻地放在台子上,人就像一股轻轻的风,悄无声息地从众人眼前飘过。同班的男生就在她后面喊:“嘿,病西施!”而同宿舍的女生看她精神不济、郁郁寡欢的样子,则叫她“那朵花”。
当然,她们不会当面叫她。
吉祥大学是民办大学,谷雨的成绩刚刚达到二本的线,但因为专业的缘故,也因为她不想离开北京,就上了这个学校的国学系。对于这个专业,谷雨本人及卢文芳都是接受的。
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天,谷雨对妈妈说:“看,我真的要用诗词歌赋来骗取别人的宠爱了!”
卢文芳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她眼中就出了泪。谷雨拉住她的手,低低地说:“妈,放心吧,我一切都会好的。”
那时,她已经决心要远离朱齐家。她一直都在下决心。只不过,这个过程好难。
现在,朱齐家真的走了,她却感觉空空的。这新的校园一点也没法让她感觉充实和温暖。
同寝的有四个人,哪个都比陈果果会管理自己,可是哪个都不如陈果果可亲。
“我觉得你挺像一个人,再听你说话,就确定了!”长着娃娃脸的余恬说。
谷雨放下书,看看其余人,发现余恬是跟自己说话,就问:“你是说口音吗?”
余恬说:“嗯,你翘舌音不太清晰,鼻音有点重。我看过你做的那个洗发水的广告,我奶奶一直用那个牌子。”
谷雨笑笑,觉得是该买复读机了。如果不是病了几天,她早就买了。
假期的时候,有天梅宝琴给她打电话,说是黄工生日,人多了热闹,让她吃过晚饭一起到秋实亭去,说是冯衍生也在。
一听冯衍生在,谷雨就知道唱戏的人来了。她对冯衍生非常崇拜,原先只当他是著名的话剧演员,自从她开始接触镜头,才意识到这是国内演男配的宗师极人物。
那晚,她喷了很多风油精,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去了。
她一到,冯衍生就打趣,说多日不见,小友更显明星风采了。谷雨抿着嘴笑,冯衍生又说,看,梅宝琴的好徒弟来了。
总之,冯衍生是个让人快乐的、特别有趣的人。
那天,同来的还有一个食用菌栽培的专家,比他们几个都年轻。他叫焦秋草,冯衍生说他是他们当中最会赚钱的一个,找点地方就能种出金子来。不过,他也拿人家的名字打趣,说那些请你的人真胆大,秋草本来已经是生命之末端,居然还是焦的秋草,这样的人真的能让土地开花?
焦秋草也不理这个老顽皮,一板一眼地和黄瀚原对戏词儿。
谷雨看着他们演戏、拉琴,自觉可以不止做个观众,干脆从屋里一趟一趟地拿热水,给他们泡茶。
冯衍生对着梅宝琴和黄瀚原啧啧称赞,说你们和谷雨住在一起,真是福分。连承欢膝下的儿孙之福都享受了。
黄瀚原连连点头,他说只可惜谷雨要上学,偶尔还拍广告,逮住她一次不容易。要不,养老院的生活也热闹得很。
冯衍生说,黄工过生日,我们唱戏,你准备了什么节目?谷雨就说,我不会唱,我就为黄爷爷朗诵一首诗吧。
然后她就朗诵了食指的一首诗《相信未来》。
冯衍生说,不够,再来一首。谷雨不知道这“不够”是什么意思,但很听话地又来了一首《热爱生命》。
冯衍生喝了口茶说,这两首诗你驾驭得不好,一个是你太年轻,领悟不到,另外就是技术要领没有把握。还有,你带地方口音。
谷雨点点头。她只是爱好,根本谈不上技术要领。
冯衍生说,我来一遍你听听。
接着,整个秋实亭都是冯衍生中气十足、情感充沛的声音。
他都七十多了呀!
众人给他鼓掌。他自谦地摆摆手说,如果是排练,会比这个好,今天不过是给谷雨打个样本,让她好好练。
谷雨就知道,人家这是有心点拨,赶忙恭恭敬敬地献茶。
冯衍生说,我不讲具体的技巧,我只给你一个方法,你去读家信或者演讲词,只要你真的进入人物内心,真的把你当作他,你的台词功夫就练出来了。你那洗发水广告真不行!
谷雨赧然一笑,行家这是把入门的钥匙塞给她了。
现在,她要时不时地接点广告赚点钱,或许她仍有机会让别人听到她的声音。她上护校的时候,没人笑话她的口音,那时她是班级里普通话最好的,但她排练话剧的时候,朱齐家和弗兰克曾经笑她,她当时就想,我要让自己变得好好的。
如今,朱齐家走了,她仍要变得好好的。她的好,不是为了给某个人看,而是给这个世界看。起码,她要让世界看到,她一直在努力做好。
她对余恬说:“我有口音,有时自己并不觉得,你发现了,就告诉我吧!”
余恬很吃惊,她是从河北来的,她也有口音。别人说他们那地方人说话有股生柿子椒的味道。可是,卢谷雨居然对她提出了这么个要求,并且态度诚恳,这让她全无精神准备。她只好干笑了几声,红着脸答应下来。
谷雨站起来,对另外两位说:“大家都帮助我正音吧,我会买好吃的给大家。可以把你们喜欢吃的告诉我,要不我就照着自己的喜好买了哦!”
另两位也有点诧异。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客气地点点头。
开学几天,这位卢谷雨除了上课就是窝在床上,整个人病蔫蔫的,除了点头都不怎么说话,这下怎么突然就打开了呢?
头发稀稀、大眼睛的张颖说:“我叫张颖,我怕你都记不住我的名字。”
另一个留着黑人头的说:“我叫萧随,就是‘萧规曹随’里的那两个字。”
谷雨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说:“我还真的没记住大家的名字,……前几天病了一场,有点不在状态。我叫卢谷雨,以后叫我谷雨就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