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自她身边走过时,那股奇异的东西突然破功了,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口肉,钳制了身体中最为重要的命脉,随时随地都要将她扼杀于无形之中,这比千重夜那夜抽走自己六条仙根还要来地利索迅猛,让她再度握紧了手中的伞柄,似是这男人一旦要了自己性命,她便要发起自己的攻击。
但他终究没有将自己的心口肉拉扯出去。
尹书阁没有半步停留地走过她身边,向有些喧闹的万重楼大厅走了过去。
钱清童只觉自己自刚才遇到时兆谦,又到此刻遇到尹书阁,恍恍惚惚之中,好似接连做了两场不一样的梦,只是这两场梦因为这一把太阳伞连接到了一处。
可梦境深处从始至终都是些无关的人,却独独没有那个她既想要偶然邂逅、却又怕真地见了面的人。天不遂人愿,便是这个意思了?
她暗暗地想了片刻,松了捏着太阳伞的手,浑浑噩噩中竟不由自主地回头朝刚才那个随时随地会要了自己性命的男人的背影望去,似是心电感应一般,在看到他背影的下一刻,就看到他转身看到自己的样子。
出乎意料的四目相对,让她没有半点准备,心神没有防备地剧烈一抖。
只尹书阁那一眼,她便觉得自己刚才在时兆谦和他面前的所有伪装都溃烂,赶紧回头进了电梯,手指迅速地按着电梯。但直到电梯关上的那一刻,男人那细长的眉眼却从始至终带着一丝打量落在她身上。
"少爷。"尹书阁已经连着两次走神了,阿维很少见到他如此,不得不出声叫了他。
电梯门已经紧闭,尹书阁回身,入鬓的长眉轻微一扬,"阿维。"
"嗯?"
"那女人呢?"
"女人?"尹书阁极少将一个女人直接称之为女人,就连周默涵他都直呼姓名,即使不知道,他也会做个简单描述,但极少从他嘴里听到"女人"这个词。
阿维愣了愣,一时半刻还没想起。
"之前在孟尹山留下的那女人。"他提醒道。
"回到时兆桓身边了。"
尹书阁唇角泛起一丝轻薄的冷嘲,"他倒是走地好运,她现在还在他身边?"
阿维一时半会儿对尹书阁为何问这话无从了解,但因为尹书阁一直对时兆桓的事很关心,自然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一便都关心了:"她失踪了。"
"失踪?"尹书阁神情闪过一丝诧异。
"是。"阿维道:"时兆桓和时兆谦两人现在都在找,而且,时兆桓还托了龙幕恩动用军权拉大范围找。"
他长眉微捻,随即又舒展开来,"清楚她为什么失踪吗?"
"还不确定,但很多人都说这女人好像得了什么重病,不告而别了。"
见尹书阁又皱了皱眉,阿维又补充道:"还有人说是不治之症。"
尹书阁若有所思,随即唇角一勾,漾出一抹复杂的浅笑,便向外面走了去。
阿维跟上他,低声道:"少爷,杜老还继续住这里吗?"
"家里他住不下去,就暂时住着,反正都是要养老的命。"他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兜兜转转,命里自有因缘。
自这一日接连遇到时兆谦和尹书阁后,钱清童好几日没有再出门了,或许也有太阳高照的原因。
在房间里连续用了几天的孙仙少女膏,除了减缓了衰老的速度,但最终还是避免不了满头白发和那一张六旬老奶奶的脸的下场,看着镜中的自己,除了等十八天后处暑的来临,竟然什么也不想做。
只是这样子等熬到处暑,那得是个什么模样了?
陆政司今天倒是主动来见她了,开门的一刹那,看到房间里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这位儒雅的鬼魂那薄薄的镜片下的眼睛还是难以掩饰地闪过一抹惊异。
老妇人拄着拐杖,像是活了几十年早已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的一角看了一眼他,随即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转身走回屋内。
陆政司虽然知道她一日会老三岁,用孙仙少女膏会稍微延缓点,但自上一次看到她还是四十岁的模样,一周时间过去,竟然成了他完全认不出的老婆婆来,再淡定的心思还是激起了一丝波涛,但这一丝动静转瞬即逝。
他穿着精致的白衬衫,迈着长腿进来了,镜片的双眼似有似无地落在老妇人身上,闪着复杂的暗光,"财神爷近日无恙?"
兴许是那仅有的怜悯心发作了,他问这话时的语气少了调侃,有所收敛。
这份收敛钱清童细细一听还是听地出来的,只是他大可不刻意为之,毕竟她也早已在一天天时光的磨损中坦然接受了。
"托布政使大人的洪福,之后的十几日,本尊还能在万重楼颐养天年。"
她开口的那一刻,陆政司才完完全全确定半月之前还风姿傲然性格乖张的美丽女人,那个风华绝代不可一世的财神爷,是彻彻底底的老了。
她的声音是那种六七十岁的老人家特有的喑哑沧桑同时带着对世俗的不倦的平静音色,他微微一怔,镜片下的双眸难以察觉地闪过一抹幽光。
"能为财神爷提供如此待遇,是万重楼的荣幸,也是陆某人一介幽魂的荣幸。"
陆政司平平静静开口,"还望陆某人来生投胎落地户好人家,不求家财万贯,但求财神爷一赐千金。"
钱清童佝偻的身子陷在软沙发里,似乎要和沙发一同陷入深处,整个人半倒在沙发里,慵懒地像随时要寿终正寝的人一般。
她神色平静如水如冰,没有一星半点的波澜,漫不经心地掀开一层眼皮儿,沧桑的眼眸里勉为其难地迸射出那一丝独属于她的精锐光芒。陆政司没有看错,那精光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嘲。
"布政使大人说错了,本尊看你怎么都不像是要投胎的人,兴许会和千重夜生生世世守护着这万重楼屹立在这世间,为他收账寻一处老窝安家;即使你真要投胎也不必求我。"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咳嗽的一声从骨子里都散发着一位老婆婆在苟延残喘的气息。
"毕竟投胎这事得问冥王。布政使大人投胎想要来生寻得一户好人家,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不就好了。千重夜是冥王之子,只要你向他开口,他自然会帮你。来生你是想要富甲四方,家财万贯,还是想要成为国家主席的后裔,权倾天下,不都轻而易举?又何必来拜托本尊?毕竟本尊也能力有限,得按着财神爷的规矩办事。"
她懒洋洋地倒在沙发上,嘴里一口一个"本尊",陆政司倒是第一次看到这年轻时候活蹦乱跳的财神爷老了之后,却是如此一副慈禧太后垂帘听政的冷淡模样。
他不用怀疑她此时为何如此,他清楚的很,她每过一天,老两三岁,她对千重夜放过她一命是那感激又憎恨的心情便重了一分。
可她也不必如此,因为她是不可能没有听出他之前那一番话揶揄之意,却偏偏要在听懂之后用认真的口气揶揄地回复自己。
"想不到,财神爷倒是个有原则的认真的人了。"
"人匆匆活了几十年,越老才对生命越敬重。本尊也是一步一步从一块小小的寰钱再到上清童子又到钱仙,一路修行来的,比他们多活了几千年,却也知道人活一场是个过程,只是料不到如今落地如此下场,再不对这好不容易留下的生命认真严肃点,那活着还做什么?"
陆政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镜片下的眼眸将她幽幽看着。
老妇人拨弄着手中拐杖,缓缓抬头,"你来总不会是听本上仙说些说教的话?"
"财神爷明智。"他动作斯文地扶了扶眼镜,"千重夜想见你。"
她失神片刻,随即失笑,"你们这些小子,都不知道爱护老人家,见我也应该是他来,为什么我去见?"
陆政司没有答话,只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是我们失策了,忘记了此财神爷非彼财神爷。我现在就去告诉他。"
他转身要离开,老妇人沧桑的声音已经响起,带着暮鼓晨钟的肃穆,"不必了。"
拐杖声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她已经按着拐杖起来,声音平和如水,"总归是他收留了我。"
她说着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陆政司见她离开,眸底的暗色愈加浓郁了。
隔壁的886总统套房的房门还未推开便自动打开了,一室光明便迎面洒来,将老妇人一张脸照射完全,好似要登顶极乐世界般熠熠生辉。身后跟着高挑而隐隐有些瘦削的陆政司。
钱清童迈着沉沉的步伐,拄着拐杖举步维艰地走了进去。
除了奢华的红木家具外再无其他的总统套房内,干净地让人见之则顿觉舒畅,唯一不对劲的是那自进门后便环绕在周身的森寒之气,叫人一进来便觉得天上挂着地那一轮骄阳都无处可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