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从夏明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我的债主,我欠了他三千五百块钱。
小眉的事,当仁不让地也就是我的事,昨晚我与她分别后,首先做的第一桩事,就是算算手上能拿出多少钱来,我带了一千五百块过来,还了小眉后还剩下五百,公司宿舍不需我添置任何东西,连毛巾跟洗漱用品,都是我妈预先给准备好了的,所以除了买点水果,根本就没怎么花钱。上个月的工资发了五百二十,夏总还额外添了两百块的奖金给我,交了公司一百块的膳宿费,我另外花了三百多块给妈妈买了一个4K金的心型坠子,手上一共就余了不到一千,这个数跟小眉的需求差得太远。
学长罗刚那里,关系再近也没熟到可以借钱的地步,何况大嫂要生了,肯定万事要用钱;跟同事们才相处两个月,自然不方便开口求借,我思来想去,大概唯一可以施以援手的,就只有我的老板了,夏总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我找他求助,想来他会看在我努力为他工作的份上,也指望他对我的欣赏之情略大于这区区一点于我很多,于他只是小数的金钱的份量。
我只说是自己临时需要用钱,家里想买房子,就缺一点点——我当然不会说是帮小眉的忙,免得夏明以我“自作君子”为由而拒绝我,与小眉的通财之义,原不须解释给旁人听,尤其在这人人为钱挣命的地方,情谊常被怜为废纸,我还不想被人劈头盖脑地一顿“教育”。听说我急需,夏明就只问了数目,就从皮包里数出钱来给我,然后淡淡地道:“我先借给你。你也不用着急,以后慢慢还,还个一年半载的都没问题。不过这下你要争取多拿项目奖金跟提成喔!”
我对他一再道谢,表示自己定会努力工作,不负他的期望云云,一边还对他的指示频频点头,如小鸡啄米。真没想到,借个钱这么容易就成。我说给他打个欠条,他头也不抬地说:“打什么欠条,我还怕你赖帐不成?去做事吧,那个食品的项目,你帮陈经理搞一下,你在项目组当个AE是可以的,陈经理说你帮得上忙,比小阳强些。”
当然我现在比小阳强,因为他心思根本就没有放在工作上,据制作部的一个同事说,小阳正在追另一家广告公司的那个策划妹妹,正在努力地跳槽过去,以便于“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如今正处于恋爱狂热高温期,对于陈经理的批评规劝统统置之脑后,随时都可能辞职一走了之,所以与其指望他负责任,还不如指望我能够迅速成长为一个合格的AE,多半更靠谱些。
吃完了午饭,我先看了项目资料,这些资料我在帮夏总整理时就粗粗看过,大致也了解了些。这个项目是一家食品公司的新产品全年推广案,他们明年将推出一系列的全新口味果酱,主推口味是草莓味,整个全年计划很是庞大,广告方面,就涉及好几家公司的比稿,如果拿得下来的话,公司至少明年可以将营业额提升0%,因为初期只是比稿,还没有进入正式商务阶段,所以夏明就先没有插手,他提了些思路看法,又调配了一批资深人员去配合陈经理完成提案。
这家食品公司的一个渠道高级经理,他在比稿的最终决定上,还是颇有些话语权的;而且他跟我们陈经理是旧同学,虽只是中学同校,但两人关系一直尚可,有了这个情份,只要我们方案够好,赢面还是很大,至少,不会担心不明不白地就被黑了下去,白白地当回炮灰——广告圈内只要一说到比稿,总会有些公司,即使方案最终被人家拿去用了大半,也注定是炮灰角色。所以若没这层关系,这次的比稿,只怕夏总也不会愿意参加。
下午我就先跟着他们项目组开讨论会,收集大家的意见与想法,制定大的框架。开完会已经快四点了,我被安排去采购目前市面上所有的草莓味果酱产品,不论产地、包装、品种与品牌,只要见到就去买回来,以便于明天项目组能够对目前市面上的已知产品做一个综合对比分析,找出新产品的利益点与突破口,从而做出一套有针对性、有亮点的提案来。
临出门前,陈经理还布置了一个任务给我,他让我去把下个月那家模具公司十周年庆典上,需要用的大量鲜花跟花篮订了,这事也原该是小阳的任务,只是在如今这种情形下,可不敢再指望他。
“你可以让他明天过来签合同拿订金。”陈经理把那个供应商的地址给了我,“记住,一定要确认清楚花的种类,要配那种高档的花,别像上次,一看就不上档次,客户不高兴的话,收款就麻烦。”
***
我先去鲜花市场,按地址找到了那家供应商,那家的店面正当街,一看就是租金会高一点的那种,我进去跟老板谈了半天,看了他的各种花篮报价,才发觉贵的那种配置,超出了我们的预算,而便宜的,又不符合我们的要求,我跟他讲了很久的价,他都咬死不答应,还说,这就是你们公司拿才给这个价,老客户了我才没有加钱,现在这花都这个价位,不信你回去问你们小阳。
眼见无论怎样都谈不妥,我收起订单,在市场里转悠,连问了几家,的确报价上都高于那家供应商,可等我拿出订单来给他们看过数量后,他们又都纷纷自行降价,降得跟原本的供应商差不多,甚至有两家还要低些,我心里有了底,这个数量,如果加上长期合作,最终拿到的价位应该会比预算要低5%,甚至可以更低些,签合同更换供应商的事我做不了主,得回去跟陈经理报备。
走出市场,来到街面上,我打算去完成采购果酱的这单任务,就先不忙着坐车,且一家一家小店走过去,顺便看看有哪些产品铺货做得好,也可以给策略人员提供更多的市场数据。花卉市场的尽头是一条小街,跨过街便可以直上大道,这街面上车流量大,但是人流量却不多。我发现在小街的另一侧,还开着一家花店,店面不大,跟这边众多已形成气候的铺面相比,简直就显得有些孤零零的了。
既来之,当然得去看之,那边还未形成市场,至少租金肯定会便宜不少,说不定价格上就还有得谈。
我走过去,店面上招牌都还没挂,店里面空荡荡的,花不多,老板在柜台里面忙碌着,他正在打扫柜台后边的花架,看来,这片店应是新开,货都没有备齐,我也就只能姑且问一声试试。
见我进去,老板支起身子来,满脸笑意地询问:“小姐,你买花吗?我们新店开张,有优惠的。”
我问他有没有订做花篮,专门给礼仪庆贺典礼用的那种,他立刻从柜子下边拿出一本影集来,一页一页地翻给我看,里面全部都是各色花篮的照片,他殷勤地向我探问:“小姐,你看你需要哪一种,我们都做得出来的。”
“我这边是公司,要的量比较大,你这个店……”我还是表示了质疑,毕竟这店面太新,而且也不像那种可以做长期合作的大供应商,如果他们出货量不够的话,那就表示价格上肯定没多少优势。
“这个你放心,我们是专业的苗圃,都是自产自销,不像有些店要去进货。这市场里好些家都是我们供货的,就是想着生意好,所以才自己来开个门面,做一做试试看。”老板向我解释,“我家的花齐得很,今天是还没有拉过来,不信明天你来看,你要什么都有。”他又向柜台下面翻出另一本影集来,却是一本他家苗圃的照片,里面满目争奇斗艳,挂着“青青苗圃”的招牌下,果然是老板的身影。
喔?难道我运气好,竟然让我找着最上游的供应商了?
“这位先生,您看选点什么?”老板向着我身后招呼,我转过头,看见一位男子正朝柜台走过来,他看了我一眼,又把眼光移到老板那里,他说:“老板,我随便看看,不妨碍你们。”
见那男子有点心不在焉地左右察看,这店里也没什么东西值得小偷光顾,应该只是个不相干的闲逛路人,于是老板继续专心向我游说,“小姐你放心啦,如果你要的货我们家没有,我也会到其它花圃里给你找到,就是要外地的花,我们也有渠道一直合作的,不会有任何问题啦。”老板信誓旦旦地跟我拍胸脯保证。
我指着照片中的一款花篮,里面配置的花有天堂鸟跟香水百合,我知道这两款花应该算是高档的品种了,便问了价,老板报出了一个十分有诱/惑力的价钱,只比市场上最普通的那种满是菊花、石竹、松枝、满天星的花篮价格,略高一点点,我满心欢喜,试着问他能否再便宜些,因为我们不仅想要长期合作,而且就这一次,所需要的也有几十个上百个花篮,还要一幅拼接出来“十周年庆”字样的花海。
其实就算按照老板报的价,也在公司的接受范围内了,我总想争取再优惠些。
“你要多少货?”老板在计算数量。我告诉了他大致的量,并且向他保证说,一旦合同敲定,我们就可以先付0%的定金,余款在货到就付,绝无拖欠。
于是,老板又给我打了个88折,说这已经是最底价了,就算我要的量再加十倍,也只能给到这个价。折算下来,一个花篮算我80块,还包运输在内。我把公司的地址写给他,让老板明天带上影集照片跟报价单,到公司来找我,我会带他去跟陈经理见面,最终的合约,由陈经理来签订。
老板一边看我给的地址,一边问我:“那,小姐,我价格还是按9块钱一个来做?”
我被他给说糊涂了,明明刚刚才谈好的价,怎么这还没转眼呢,就立刻上涨了一成半?难道是因为我刚才表现得太有诚意,于是老板坐地起价?这不是摆明了消遣我么?
我气呼呼地责问他:“老板,你这什么意思?我们谈好的价,你说涨就涨,做生意哪能这么不诚信的?”
老板见我生气,他也糊涂了起来,“不是行规么?我给你80,给公司报9,最后抹点零头,90块成交,大家都有钱赚?我这么便宜的价,人家也拿不到啊。”
“不用这种,我们谈好的,是多少就是多少。你明天跟我们经理谈的时候,不能涨价!我一会儿回去就会跟他汇报的,你要加钱,这生意就做不成了!”我严辞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早听小眉说过,回扣在这里——其实是在全国范围内都实属平常,许多老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不过份就当不知道。我也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别人怎么做我无权置评,只是我自己的良知跟教养,不会允许自己去拿这种不明不白的钱。公司给了我薪水,我接受了这份薪水,至于薪水是高是低,若我不满意的话大可以去跟老板谈,或者干脆跳槽另谋高就,都属正常,要我暗地里拿这种钱,我还不至于道德沦落至此。
跟老板约好了明天的见面时间,他最后一次跟我确认了公司信息:“新日月广告公司,孟小姐,明天上午十点,对吧?不见不散。”我叮嘱他务必带齐资料,还有公章、收据,以后全款到后还要补发票给我们,他都一一答应了,我便打算离去;店面太小,一转身就差点踩到刚才进来的那个还在闲看的男子,我跟他道歉,他说了句“没关系”。
出门的时候,我总觉得那个男子在看我,我也不好意思再转头回望,也许,那只是我的一个错觉而已。自己在肚中嘲笑自己:“当真以为自己引人注目么?你还真有够肤浅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