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孟沅去找彭丽，她们两姐妹正窝在小房间里，趴在床边翻看着一大摞黑白照片，见孟沅来，彭丽过去拉了她，笑言：“你倒来得巧。龚贺中午给我打了传呼，说他下午有事要去见一个外地来的大学同学，要不然的话，我们就出去看电影了，你也碰不上。”
孟沅当然知道。因为就在跟龚贺分别前，龚贺问她，是不是呆会儿会去找彭丽时，她应了一声是，而且说，她不会耽误他们下午跟晚上的约会，会去书店呆到九十点钟再过去。
“你难得来，早些过去吧。我今天下午正好有个事儿，陪不了阿丽。”龚贺完全忽略了他刚才说过的下午安排，孟沅记得他原本要约阿丽的，这下看来，龚贺是给自己腾地方，自己又成了拆散人家小情侣的“罪魁祸首”。
“你约你的啊。我过去找小悦也一样。”她体贴地建议，“你现在就打电话约时间，我踩着点晚些过去，不会碰到你的。”
龚贺继续拒绝：“你碰得到小悦才是怪事……还是你去找阿丽玩吧。她也常埋怨说，你最近越来越忙，也不知你那家破厂到底有什么好忙的。”
如此看来，龚贺也决定了要安阿丽的心，跟她明面上划清界限，就从今天开始。
这样也好。
“碰不上也没关系啊。”孟沅笑道，“你晚上总要回来睡觉的吧？再说了，有小悦在家，我一样可以进门，就不会打传呼骚扰你的二人世界。”
“什么二人世界呀，小悦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在我们中间混吃混玩，龚贺还说呢，怎么你妹妹跟个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彭丽快活地指着妹妹，扬眉问道：“是不是，小悦，龚贺最受不了你当跟屁虫了吧？”
彭悦一点不客气地接茬：“活该，谁叫他给我买零食，舍不得买牛肉干的！我上回就威胁过他，想当我姐夫，先把我嘴巴塞到满意为止。”
孟沅听得笑到肚子疼，原来龚贺还有这一层夹磨，难怪他刚才一脸难言之隐，对下午不约彭丽这事，好像还暗底下舒了口气。
“小悦你适可而止吧……”孟沅捧腹，“要不是你姐，别说豆腐干跟瓜子青豆，就连水你都喝不到一口！龚贺这个抠门成性的，肯买零食贿赂你，也就你姐能让他破个财。”
“咳，我说沅姐姐，你怎么跟我姐一个腔调，全帮龚贺说话？”彭悦表示不满。
“我这是帮你姐，我告诉你小悦，如果你真把龚贺吓跑了，小心你姐跟你拼命……”这话还没说完，彭丽已经直接动上手了，她的目标是扯孟沅的头发，被她灵活地躲开，嘴上依旧不肯饶人：“阿丽，你想杀人灭口也晚了，信不信我也找龚贺要吃的去……”
小小的房间里，三个人闹了好一阵才乏，这才都坐到床上喘气。
“看什么？”床上摊了好些照片，晃眼看去很像外头卖的明星大头照，只是这照片有七吋大小，比普通的五吋相处要大上一圈。
“我跟小悦一起照了一套艺术照，昨天才拿回来的，你来看怎么样？”彭丽姐妹两人又兴致勃勃地趴到床上，仔细地一张张查看，“快来帮我们挑张最好看的，那照相馆说，可以放一张二十四吋的海报照，小悦说喜欢那张，我觉得还是这张好些。”说着，彭丽把左手的照片扬一扬，又把右手的那张凑到孟沅眼皮底下。
照片上一对青春洋溢的姐妹花，各有各精彩，这摄影师拍照的水平真不赖，充分运用了光影明暗的对比，拍出了层次感，带着隽永的安谧气息，把彭丽姐妹的一颦一笑都拍得自然却神秘，相纸粗砺的质感，配合着细腻的镜头延展，硬是把中国人拍出了欧美人的立体轮廓。就连原本模样并不出挑的彭悦，也现出莫测的美丽。
“只能放大一张？”孟沅边看边抽气，“张张都漂亮，我可选不出来，要让我选，至少十张八张……还是你们自己决定吧，实在搞不定的话，打一架？我当裁判。”她存心捣蛋，挑起群众斗群众。
“阿沅你也去拍一套？”彭丽怂恿道：“你拍出来肯定效果好，那个摄影师边拍边跟我们说，照片会让人显胖，所以瘦的人拍出来更好看。”
彭悦也立刻随声附和：“就是就是，沅姐姐去嘛。”她从一堆照片底下找出装照片的纸袋子来，纸袋子下头印着照相馆的名称、地址跟电话。“那老板说了，我们介绍朋友去的话，双方都还可以多加洗一张海报，多划算。一套拍下来才一百块，拍四十八张，洗十八张七吋的，加外一张大海报，小样全送。”
彭丽补充说：“要想多洗的话，就加五块钱一张，我们选来选去，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结果多花了一百块。都怪小悦啦！”
“怪我？我才多选了七张，其余十三张都是你选的好不好……”
眼看着两姐妹要争起来，孟沅忙两头排解：“这说明你们姐妹俩基因好啊，这才能拍得张张都好看。”
“阿沅，你下个礼拜早点过来，我带你去拍。顺便，我们就可以我放一张海报，免得我们姐妹俩争。”彭丽已经下了命令。
“我未必有时间……等有时间了再去，好吗？”孟沅施缓兵之计。
结果这缓兵之计被当场识破，彭丽性急，立刻就跟彭悦两个，生拉活拽地把孟沅拖到了照相馆，硬是逼着她掏出五十块钱付了订金，然后心满意足地把两张底片交给接单的小姐，以便于放大成两张二十四吋的海报照。
“我才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拍，反正钱你已经付了，不拍活该。”彭丽十分快活地推着一脸憋屈的孟沅离开，她决定晚上请孟沅吃甜水面加红油水饺，地点当然就是那家四川小吃店。
***
阿文的到来，比林总事先说过的时间要晚得多，他十月底才抵达。
而且这次回来，并不是他正式返厂，照他的话讲，是专门请假过来一趟，呆不了几天，他就得急着再赶回台湾。
阿文进了厂，手提行李都没放下，就直接去冲到一楼工具库找阿红，阿红事先没得到一点儿风声，怔怔地瞧着阿文出现在仓库门口，她恍若做梦般呆了一秒，就扑进了阿文怀里，欢喜得眼泪直落。阿文等不及旁人掩门出去，先抱着亲了阿红好几口，揉了又揉，这才俩人坐下来，又说又哭又笑，直说了一下午都没停。
这些详细的细节，统统是东方缕告诉的孟沅，她掩嘴笑道：“真是的，看不出来阿文还可以演琼瑶小说的男主角。你是没看到那个亲热劲儿，啧啧，我还没走到门口呢，两个人就啃上了。”
“挺好，阿文回来了，阿红念叨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望，这下放心了吧。”孟沅纵然再悲观主义，也喜欢看到团圆结局，这世道怆踉，霁月难逢彩云易散，能聚得一对是一对。
“阿红这两天多半会请假，她那个库房，要不你先代管一下？”孟沅跟东方缕商量。她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跑改制的事。
“干嘛我代管？你顺手就接了嘛。反正报表都是你在核，这些你最熟，早上领完工具，你把库房门一锁，不就结了。”东方缕压根儿就没想要起床干这活儿。
行吧，的确没啥工作量，一早一晚多件事罢了，顶多告诉尹师傅，八点半再上来报账。
孟沅便下楼去通知阿红，今天，阿红可以早退，她会装睁眼瞎。阿文在的这几天，阿红想请假都随意，相信柴经理不会反对。她可以暂时接管工具库跟成品库的钥匙。
阿文替阿红客气了两句，就说那明后天阿红就不来上班了，他要带阿红去市里买东西。今天晚上他做东道，就在爱群酒楼请大家。
这次阿文就只请了写字楼上的四个，没邀上组长跟管工，他把档次定得很高，于是孟沅她们又整了一只龙虾，一条东星斑，鲍汁捞饭，还人手一盅木瓜炖雪蛤。
席间，阿文告知大家，晚上他们不回宿舍住，就住在爱群。
宿舍里有胖子在，肯定会影响他跟阿红的“小别胜新婚”，阿文单独要了一份虫草牛鞭汤，大口吞净，笑嘻嘻地说：“晚上得好好慰劳老婆，免得她埋怨我。”
众人哄笑，尤其是柴经理跟胖子，都露出那种心知肚明的猥琐笑容，胖子还说了句：“晚上有得你忙的，牛鞭汤要不要再来一份？”阿红闹着要打阿文，被东方缕伸手按住，拖慢了嗓音明知故问：“半年没见了~你舍得？”说得阿红伏低了身子，把脸藏了起来。
孟沅跟着打了两声哈哈，她总不习惯听这种轻佻言语。
饭毕，阿文没再闹那些请大家唱歌喝酒的虚文，他拥了阿红就往楼上走，引得胖子还远远地在喊：“悠着点，小心你的腰。”
然而，第二天下午，阿红居然出现在了厂里，她脸上神情很愤然，没多说话，找孟沅要回了仓库钥匙后就自顾下去了，像是跟阿文闹了别扭，而且这别扭还不小。
东方缕跟着就下楼去。她急于想了解，到底这半天功夫，发生了什么事。
孟沅便又听到了新的细节：
阿红的确在跟阿文置气。因为阿文告诉她，自己不会再回大陆厂工作，他妈妈年事渐高，自他到了大陆厂后，思虑成疾，身体越来越差，他一回去，心上的担子一松，反而就此生起病来，一住就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这也是阿文为什么过来的晚的原因。
阿文的妈妈含辛茹苦独个人把儿子拉扯大，自然舍不得他再次离开身边，更害怕儿子就此去了大陆不肯回来，这心病日重，医生说，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不治，心病还得心药医，解铃仍需系铃人。阿文听了医生的话，便答应了他妈妈，从此只在台北，再不回大陆。
他是真心想娶阿红，但玉井的户籍资料至今没找到，加上前段时间忙于照顾病人，也顾不上催促，所以这次他来，单身证明也没有，故而办不成结婚申请。这结婚的事情，得再拖一拖。
阿红一听就急了，以为他又在找借口，只想玩不想负责，便跟他大吵了一架；负气回厂，再不肯搭理他。
“阿红这个人啊，难怪总经理说她没眼力劲儿。”东方缕评论道，“乡下妹子就是笨，作也不挑个时候！这样子还敢跟阿文吵架，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把阿文闹烦了，一拍屁股从此不回来，看她怎么哭死！”
孟沅听后，却在阿文走之前，悄悄找阿文说了几句，意思就是自他走后，阿红一直苦心盼望着他回来，不是没人招惹她，可阿红这半年来循规蹈矩，就连自己这个跟她不怎么合拍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对阿文的一片痴心，让阿文回了台湾，还是加紧把证明办了，好让阿红定心，她是紧张过度才会反应这么大，女孩子安全感低，胡思乱想是正常的，请阿文别介意。
“孟小姐，我这是看出来了，你是真心为阿红好。以前我们对你有些误会，以为你看不起阿红，所以她态度不好，我在这儿跟她向你道歉。”阿文诚恳地说，“以后，还是麻烦你多关照阿红，她还是个孩子脾气，你担待点。我知道，你做事公平，不会跟她计较的，是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