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余烬录:浮生惘然 > 第27章 决定全文阅读

气候虽不是宜人,却也并不是太炎热,这个季节里能遇到两三天的凉爽,也是件蛮难得的事情。雨水将天地冲洗出些许凉意来,刷掉了闷热与烦燥,那种叫人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的酷暑,也褪却了许多。

清清爽爽的世界里,却不一定有同样神清气爽的人。气候能影响人的心境,却也不能完全控制人的情绪,随着气候紧张或者舒缓,说到底,天气也只是个陪衬罢了。

小丁就是在这样舒适的气候下,仍然心神不定的一个人。

他坐在冷气开得十足的办公室里,仍是觉得心里头烦闷得要命,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无法渲泻的一种激烈情感,怎么也找不到出路。他座下的椅子被他一颠一颠地摇着,咯吱咯吱地响了两声以示抗议,他仿佛被这种声音激怒了,加倍用力地摇了起来,咯吱——咯吱——咯吱——,单调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房间,叫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泛压抑。他扔下手中的笔,拨出了几个号码,听筒里传来嘟嘟嘟尖锐而短促的提示音,老是占线,这电话是不是坏掉了?打了一个上午也打不通,他心里有一点怀疑。

刚才去库房看了刚刚发到的那批货,完全一塌糊涂,质量低劣到不能直视,不仅用的是杂铜,绝缘含胶量不够,多弯两次就有裂痕,而且每盘线长都只有七八十米,铁定非标,他恨不得把手下的小李拖出来打一顿。因为他上次签回来的合同,是需要一大批电缆的的,做常规供应的那家一时间没有那么多货,小李找到的这家供应商,他对资质表示怀疑,是小李信誓旦旦拍胸口保证是自己老家的熟人,知根知底的,没问题;他仍不放心,跟着小李去厂子里亲自看过,那厂子虽小,但看起来还算正规,带回来的样品检验也合格,合同签订时,对方要全款才肯发货,幸亏他坚持只付五成,不然不这次就真的死定了。

小李今天居然请假不来,宿舍没在,打传呼也不回,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也不知道这小子是被人骗了无颜见他呢,还是跟人合起来骗他。但无论如何,老板那儿肯定是几个月都没好脸色的,季度奖跟年终奖统统泡汤,退货追款是肯定要做的,关键是还得再找其它供应商订货,不然上家的合同又得违约赔钱……他简直焦头烂额。

工程部的老张刚才在电梯里碰到他,分明是带着嘲弄的口吻向他说:“丁总,好能干喔,这么大的单子也签得到。”老张向来与他不睦,因为他抢了他侄儿的职位,因为老板更看重他而让他坐上部门副总监的位置——尽管老张的侄儿在公司的资历要比他深,尽管老张是公司的老臣子。

还有那个该死的小李,他恶狠狠地想,一定得把他揪出来问个明白。

他有个表舅舅在派出所当所长,而且正好是管他们公司辖区,跟其它辖区的派出所都有内部关系,打个招呼请人家帮帮忙应该问题不大,那小子只要还在深圳混,就一定能把他找出来。如果今天晚上那小子都没回宿舍的话,那就肯定要想办法找人了,警察在自己的地头上,要找个人应该不是太难,想搞我,肯定要弄他;至于那边厂追款的事,可能也要通过派出所内部的关系,发个协查函什么的,合同纠纷属于商业纠纷,警察不太好管,如果定成诈骗的话,这边警察是不是可以直接过去抓人?事情闹大了会不会对自己不利?吓吓他们让他们把钱吐出来,大概可以……小丁在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该给公司背书的事故报告怎么也写不下去,满脑袋都是乱糟糟的愤懑,自己待小李不薄,却被反咬一口,这种被背叛的恼怒让他格外难受。他又撕掉了一张纸,上面只涂了几行字,团一团,扔掉。

脚边的废纸篓里积了有小半篓的纸了,全是一个个团成一团的不规则圆球。他想起阿沅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她总是很仔细地将所有的废纸收集起来,订成一本,然后在反面还可以继续用来写东西,物尽其用得十分谨慎。他开初觉得她节俭得可笑,后来反而欣赏了这一点。因为他自己,始终有种大而化之的马虎。

他记得阿沅会将所有应该处理掉的文件,都送到碎纸机里去小心销毁,偶尔停电时,她也会用手将文件撕成碎片,他记得她说:这样处理文件,才不会有泄密的风险。他便笑话她是国外的侦探小说看得太多,有点神经过敏了。

不过他也承认,她的做法,在正规的大公司里,是完全必要的,甚至只有那么做,才是合乎公司安全守则的规定的。他自己常常做不到。

又拨了电话出去,还是不通,占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催促的哨音,声声紧逼过来。

好不容易才从小眉那儿要到她公司的名字跟电话,小眉一再叮嘱,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千万别打到公司里去,不然准得叫阿沅埋怨死,“出卖”朋友的事,做起来并不那么惬意的。他知道小眉在给他创造机会。虽然这个时候找阿沅,肯定不是个合适的时间,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如果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也许自己就不会那么烦了。

他看表,是九点四十分。奇怪,上一次看表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难道表停了?

传呼机上是有时间显示的,他取下别在腰上的传呼,在看之前忽而心中涌起一阵奇想,别是连传呼也坏了吧?怎么会一个上午都不响呢?今天诸事不顺,真应该翻翻黄历再出门的。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在大而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有那么一两分地惊心动魄,他很惊诧居然有电话可以进来,那么,电话是没有坏啰?会是阿沅打来的吗?他心中一阵窃喜,虽然明知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他还是忙不迭地执起听筒来,“喂?”

从听筒那头传来的是一个女声,娇娇柔柔的声线,听起来很舒适,虽是白话,却带着吴侬软语的温存,然而并不是他所盼望的。

“喂?阿丁吗?你好,听得出来我是谁吗?”

其实根本是多此一问,吕玮的声音他是听惯的,那种娇滴滴的口吻即使是她的本来面目,他也总觉得多少有几分做作,不像阿沅,永远是那种真实的笑,或者真实的恼,连同羞涩,都是真实的。

有点敷衍地,他随口答她:“阿玮啊?一听就知道是你,有事吗?”

话筒那边浅笑的细微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过来,听得很清晰,但他不喜欢她总是这样,捂着嘴偷笑,又偏偏要叫他听到那笑声,欲盖弥彰,分明是故意的。

“阿丁,今天你忙吗?有没有空?”声音仍旧是那种细细碎碎的柔腻,给人听在耳中,柔媚蚀骨。

吕玮是他一个朋友的妹妹,跟他哥哥算是死党,认识她也才没两年,他被半真半假地介绍给她做男朋友时,她只是害羞地低着头,正眼也不敢瞧他,一点也不像她哥哥吕玗那么爽快。他们兄妹是道地的广东人,然而八声音调、抑扬顿挫的广东话到了吕玮的嘴里,便给修正成了软糯的娇媚味道,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不能说不舒服。

那次被大伙儿开玩笑,说阿玮反正没男朋友,干脆内部消化,就便宜了阿丁你吧,老大不小了也没人管,干脆让阿玮管管你。他也没明确拒绝,只是含含糊糊地跟大家说少来起哄。因了这个缘故,连吕玗那儿也不太肯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害羞的女孩子却像是受到了鼓励,反而会自己打电话来给他,隐约暗示着将他当作自己的男友,他实在也不好明着拒绝,总不能直接让人家女孩子难堪吧。

吕玮身量娇小,但身材比例十分匀称,一张脸庞称不上惊艳,但当得起清丽二字。平日里性子温婉,凡事都要哥哥拿主意,也不爱交际,顶多是逛个街买个化妆品,然后在家看看电视,带她出去吃饭,她是连点菜都不愿做主的,一味地温柔体贴,一味地小鸟依人,柔弱的模样,很能激起男性的保护欲来。对于这样的女孩子,他当然不会觉得讨厌,可也并不喜欢。

他心目中实在是更欣赏更一种气质的女孩子——他喜欢那种细腻中不失豪爽、真情真性不矫饰,会思考、有主见、有勇气、敢担当、还会大笑的女孩。

这种女孩,他曾经遇到过一个,差不多是一年前,后来他调到南京分公司去开拓业务,在南京一呆就是半年,也就再没有她的音讯了;在他回来后,曾经努力想联系她,但是,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常为错失了一段或许很美好的姻缘而懊恼不已。

可谁料到,就在两个月后,就在街上再次碰到她,而且恰好碰到她遇上车祸,是那么偶然而奇怪的机缘,他以为要放弃了,她却出现了;她需要帮助,他就路过了;只不过,她已经不记得他了。

他向自己说:这就是所谓的天意?注定是要我从头再来?

他别无选择,事实上他也根本不想选择。吕玮只是他名义上的女朋友,吃过几次饭,看过三四场电影,也讲电话,也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但他对她是无心的,那只是从道义上照顾一个朋友的妹妹而已,他甚至连她的手也没有碰过。

他认为自己完全是自由的,完全可以自由地追求他真正喜欢的女孩子,而且这许多天来,他几乎已经忘掉了吕玮的存在。吕玮是个惹人怜爱的的女孩子,不错,只是他不爱。

他但愿她不要来缠,但他也知道她虽然羞怯,却不会轻易放开他——她喜欢他,他体会得到。女孩子喜欢起一个人来,常常有一份夸张的固执,尤其是这种羞涩过人的女孩,骨子里更是隐藏着执著,而且听吕玗说,她从前都没有交过男朋友,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他当成生命中顶重要的、想依赖的唯一的一个。

也许他可以试图说服她。实在不行就甩掉她,反正他又没亏欠过她什么,也没有给过她任何的承诺。

至于这样做会不会破坏他跟吕玗之间的友谊,他已经顾不得了。他知道吕玗一向疼爱他这个妹妹,不过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他不愿意放弃友谊,但他更不愿意背弃自己的心。

“你今天有空吗?”吕玮声音温软,却是不依不饶,很坚持,“可以过来一趟吗?”

“我这两天很忙,没空。”说完,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冰冷生硬,态度也很粗暴,略觉不妥,便换过种缓和点的口吻解释说:“阿玮啊,我公司里出了点事,我要赶着处理,不多说了,我先挂电话了啊。”

放下听筒,他耳边还残存着她的声音,轻柔而泫然,“你可不可以尽量来呢?我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好罢,你忙吧。“

但这个声音很快就在他脑海中烟消云散了。他并没有被触动到几丝柔情。他继续拨打电话,仍是占线。

他捏压着太阳穴,闭目定了定神,努力逼自己把思绪集中在面前的事故报告书上去。思考了几分钟,挥笔唰唰地写了起来。

外头走廊里有一点吵,纷纷切切的脚步声,同事们一边谈着一边从他办公室前走过。他站起来伸个懒腰,看看传呼机,液晶屏上显示出了时间:十二点过一分了。

怪不得有些饿。他收拾好写完的报告,也准备去楼下食堂吃点东西。走到门边,又折了回来,他坐下来开始拨另一个号码,吕玮的电话倒反而叫他下了一个决定。

电话是打到小眉公司去的,很快地接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