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两条线每天晚上都加班,工人们从早上八点,一直工作到十一点才能休息,周末一样开工。
还有就是兄弟牌的那两百台,也要在月底交货。虽说等第一批货出后,生产线上会松口气,但加班肯定还是免不了,孟沅计划着,第一批货出了后,怎么也要给工人们匀出半天的休息时间来。
借着这个由头,孟沅赶忙向林总申请了夜宵补贴,她再三跟林总沟通,说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又要体力又要细心,工人们工作到晚上十点,就会头昏眼花脑部供氧不足,必须补充足够热量才能保证工作质量,否则出了错返工的话,得不偿失。她建议每天晚上增加的夜宵里头,应该有鸡蛋,尹师傅答应无论是做面条还是烙饼,人均一个鸡蛋肯定能保证,隔三岔五还能加些肉臊。算起来,每天五十块钱的夜宵费用,平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只增加了一块钱多点,一个月的费用撑死不过一千五百块,这成本其实十分之低。
写了三封传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林总才批示同意。
就凭这一件事,孟沅羸得了厂里很多工人的尊重,包括原组长庞长元跟新来的组长邵进兵在内。
以前他们听了王国全的挑唆,认为凡是严格的管理制度,都是孟沅搞出来对付他们的——这位吃饱了撑的,就想耍威风显能耐,其实对技术一窍不通的“总经理秘书”,是全体工人的对头,所有走形式扮过场的事,都是她唆使台湾老板在弄,包括根本与她无关的“早操”在内——因而对她很有些怨气,明面上不敢跟她顶,暗底下还是阳奉阴为,对着干的居多。
自阿文跟工人们宣扬了她的努力后,孟沅明显感觉到,大家对她的笑脸多了,偶有空闲,也肯跟她说些家乡的风土人情,换作以前,大家对她除了恭敬,就是生疏。
其实阿文也不是故意要帮她宣扬,而是说漏了嘴。本来照着东方缕的调.教,是让阿文在工人们面前示好,宣称说这夜宵福利是由他争取而来。
一天晚上,夜班中途吃夜宵时,大家聚在一处,王国全对阿文巴结道:“林经理,要不是你跟总经理争取,我们天天都饿着肚子在干活,还是你最照顾大家。”
阿文虽不善言辞,却也同样不擅作伪,他一听王国全这话名不符实,立刻就忘记了东方缕的“教导”,他端着碗执着筷子,快言快语说:“不是我啦!你们要感谢孟小姐才对,她跟总经理打了三次报告,这才批下来的。”
事后,东方缕私下里还是跟阿红悄言,阿文这种说法,只会提高孟小姐的地位,于他自己没半点好处,他要想镇得住生产线上那帮,一定要恩威并施才行。
阿红跟阿文翻话,阿文虽觉得自己当时嘴快了些,可也不喜欢东方缕批评他的作法,他顶道:“我是拿技术镇他们,那些花样,没水平的人才玩。”说得东方缕脸色一变。
***
十七号下午,第一批货稳稳当当地出了关,孟沅从海关回来,瘫倒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这一阵子的忙乱,算有了个不错的结果。
下午补放半天假,整个工厂静悄悄地,工人们都在各自的床上鼾睡;从月初到今天,实在是所有人都在连轴转,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欠奉;让大家休息半天,明天开始,另外两百台的担子又压上来,需要继续忙活。
写字楼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办公室的门都锁着。孟沅推动铁门进来的声音,也没有引起丝毫回应,她到寝室敲门,东方缕见她回来,很欣喜地说:“你回来了就好,不然阿文不让我走。”
东方缕一早就找阿文拿了那边宿舍的钥匙,她计划晚上在那边住,当然,跟她男朋友高大岭一起。那边宿舍一直是厂里付钱租着,既然林总堂面上讲,阿文周末可以回宿舍陪阿红,所以,这费用就理所当然地计入厂里的账——何况林总也经常过来,有时还带朋友来,他也得有个地方好落脚。
“先去买菜,这会子菜市场的菜都不够新鲜了。”东方缕急急忙忙地换衣服,梳洗化妆,午睡过后,早上的妆已经花了,她得重新弄。“大岭喜欢吃肉,他们男人啊,个个都是肉食动物,我得给他做点好吃的,弄一锅炖菜,他们厂子里抠门的很,伙食比我们厂都差,听说标准比我们还高。”
兴隆厂的事情,孟沅知道得不多,因为林总对那边颇有微词,又不像全有厂,双方有业务往来,孟沅因而也尽量不去接触,何况她对袁薛二位经理,个人印象也并不佳。大半的事情,都是通过东方缕获知,小部份则来自阿红,因为阿文跟他们走得近。
“我弄好晚饭,你要不要来一起吃?”东方缕走之前向她发出邀请。
以前金正焕曾跟她扫盲过家乡菜的风味,念兹在兹的,主要就是炖菜,什么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鲶鱼炖茄子,津津乐道之,最著名的则是“乱炖”,猪肉、白菜、豆角、茄子、土豆、西红柿、胡萝卜、宽粉……总之逮着什么搁什么,荤素齐全、营养丰富、味道鲜美。金正焕说得口水流了一地,可孟沅怎么听着,都勾不起食欲来。
无论是清朝初期评定的“四大菜系”,还是清末成型的“中国八大菜系”里,川菜粤菜始终牢牢占据两席之地,孟沅这个四川人,对麻烦鲜香的川菜与清淡原汁的粤菜都十分喜爱,加上自己又会做菜,虽不挑食,但还是有自己的口味喜好,对于粗锅大灶、形糙味浓、更注重豪爽通泰的东北菜,就不是那么喜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口味这种东西,勉强不得。
因而她谢绝了东方缕的盛情。
***
东方缕走后,她坐回办公室里,开始一个人埋头算账,仔细地核对每一个数字,复算两遍,这才起手制表。明天是发工资的日子,一月份出过货,虽然不多,但已经要开始计件了,工人们又有一半是新来的,她细心跟考勤纪录对比着,生怕出了差错。
工作到五点,所有数据都算清楚,她把表格传真回台湾,只要林总那里回传确认,她再让阿文做一个签字手续,这些数目,阿文完全不管,由林总直接核查。
这次林总走之前交代得一清二楚,以后每月的工资,如果不是由他亲自或者托人带过来,那么阿文会负责,按着传真确认的数额,拿钱给她。
还没等她去敲阿文的寝室门,阿红已经打开门自己走了出来。她显然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好梦酣然,整张小脸红扑扑的。阿红穿着睡衣睡裤,披着阿文的一件大外套,打着呵欠来到办公室,衣冠不整,春睡未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红问,“刚才阿文说,晚上一起去横岗吃饭。”
“喔……专门出去吃大餐是吧?祝你们吃得舒心。”孟沅好心叮嘱一句,“晚上别太晚,明天还要接着开工。”
“什么你们?是我们三个。阿文说啦,要等你回来一起去。他那个朋友呆会儿从深圳过来,喏,就是上回你帮着办签证延期的那个阿海,人家专门打电话说,要当面谢谢你。”
晚上吃饭的地点,选在横岗最大的那家“帝豪酒楼”,阿文说,他那个朋友庾良海,到了大陆几个来月,一趟都没来过这儿;平常是三请四请都请不动,老是嫌弃他呆的地方在乡下,穷山恶水地在受罪,这会子等他过来后,那挑了这么个镇上最豪华的场所,以正视听,也顺便杀杀他的嚣张气焰,免得他以为出了深圳,就全是穷乡僻壤,鸡不生蛋,鸟不拉屎。
这一招确有收效,至少阿海在坐下来时说了句:“哟,挺高档的嘛,关外还有这个?”
帝豪酒楼只有三层建筑,纵然每层的层高都要当普通酒楼层高的一倍半,可从外面看起来仍算不上十分巍峨,只有门面上那一排六根仿希腊神庙人像柱,接到二楼顶部,彰显威仪气势。雪花岩的柱子,雕刻成风姿绰约的少女形象,孟沅分不出这是希腊神话中的哪一位神祇,赫拉、缪斯、雅典娜或者维纳斯,都有可能。
等被穿着中式旗袍的迎宾小姐迎进大厅,里头装潢的华胄程度,更令她咋舌,触目所及全是金碧辉煌,厅中亦有几根科林斯柱,圆型柱身上刻着很多道凹槽,四方柱头,雕着卷须花/蕾与毛茛叶纹,层叠涡绕,花纹繁复,像是一个招展花篮被放置柱顶,显得豪华而气派不凡。这几根柱子将空间分割开,那些桌子上都铺着金丝绒桌布,精致的金边餐具,在水晶吊灯映射下,愈加富丽。
孟沅头一回进到如此奢华的场所,她偷偷张望,有两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目不暇接。
她心情着实不错,因为刚才台湾回传回来的工资表中,林总把她一月份的工资额,从她自己算的45块给加到了500块,纵然只是区区几十块钱,可至少表示了,老板对于她春节期间驻厂的额外加班,还不至于全盘忘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