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再一次的到来,小眉表示出真切的欢迎,她见我眉眼舒展,不似前两天的落拓,立刻就打趣我:“雨过天晴了?说来听听,怎么着就求取到你原谅了?”
我把他故意冷落我的苦衷说给她听,还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他这几天也不好过,公司的事,家里的事,这么多一起压着,我又帮不上多少,有些问题,只有他自己去解决。我再跟他闹别扭,纯属添堵。”
“他这招也就能对付你,连看脸做色、赔礼送物都不用,几句话就能把你哄得团团转,你也太好骗了吧!”对我这种大度能容,小眉完全是深以为耻。
在小眉那里足足躲了五天,这五天我并没有完全闲着,我把公司的账本跟支票、印章那些资料一古脑儿全背了过来,把工资表做好,年终奖金也核算清楚,电话里请示后,就去银行取了钱出来,拿信封封好,每个信封上都写清楚姓名跟金额,方便严总回去分发。我还买了两大张红纸,裁成十个红包,把年终奖都包上,姓名写在外头,数额则列了一张清单,做好这一切,我拿牛皮文件袋封存,盖上骑缝章,交给小眉,托她帮我转交。
我小心谨慎地,不跟严总接触,不给人授之以柄。还有六个半月,我还需要再等待半年多,他方获自由。
至于要多发的另一个月薪水,则在结束假期返工后再发放,这是小眉告诉我的,为了防止员工翻了年不声不响地就不来了,要有充足的制约手段。对员工讲企业文化,创造良好的工作氛围、营造归属感是一方面,合理的约束也同样重要。
我自己的那一份,连工资带提成,加上年终奖,满打满算能拿到五千多,加上我以前攒下的,存折上的金额可以突破到五位数,过完年还有一千多块可以拿,我对这半年多的工作收入颇为满意,想着明天就给父母寄一千块钱回去,是我当女儿过年的一点孝敬。
小眉晚上回来,除了把我的信封跟红包都带给我之外,还额外递给我两千块钱,说:“你的宽哥给的。”然后自己评论了一句:“快过年了,出手也不算大方。”
小眉一直把钱看作诚意的体现之一,我却不喜欢这种简单粗暴而现实的表达方式,我宁肯选择他可以来陪我。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唯独无法解相思。
晚上我给严总打电话,接通之后只说了两三分钟,他就赶紧挂掉,如同做贼。他说,旅游的事可能得缓几天,等他把一些事情处理好才能走;那钱嘛,就是给我置办年货的,“也就够你买点衣服零食化妆品,不敢多给你,怕你不肯收。”他说,“看上什么喜欢的,别心疼钱,尽管买就是,我买单。”
小眉在一旁听我讲电话,她不避讳,我越想捂着话筒,她就越发把耳朵伸过来明目张胆地听,嬉皮笑脸地;我电话还没放下呢,她就评价道:“这诚意还差不多,你再为他省钱,可就是自虐了啊!”
我们通话一共只有三回,都是晚上,白天他让我没急事不要找他,大概是怕郝雨辰恰巧在旁,惹出平地风波;就是晚上我打电话他也不一定接,接通之后,基本上都在说工作上的事,说完就挂机,极少涉私,他在电话里更没说过一句想我之类的肉麻话,小眉“偷”听得大失所望,说你们俩这状态,简直是革命战友情多过恋爱。
我既怕他言多必失给小眉听出蹊跷,又盼望他能够时时念着我些;每回放下电话,也不知道我该为他言语谨慎而表示宽心呢,还是为他只想着公事而感到失望。
这五天来,我做账、煮饭、打扫、阅读、听歌、散步……过着最正常不过的生活,脸上装出活泼轻快的表情,一如我初来时的散漫放肆,嘴上还时不时跟小眉打打嘴仗;但我心里头经常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那里是否风平浪静,能否安然渡过,更不知道,这随后的日子,是否能如我所愿。
越等待,越害怕。一天一天过去,一日比一日不安。
我只希望:过平朴的生活,享细碎快乐的人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自认为懂得:生命本身的苦痛与去无奈已是太多,而生命又太脆弱太单薄,我们,为什么还要纠缠于微不足道的恩恩怨怨,为什么还要罗里罗嗦地自寻烦恼,来抵消掉已经少得可怜的乐趣呢?
生命的乐趣,在于不断发掘,亦在于不断补充,更在于不断创造,只想能够,快快乐乐地过足这一世:有五十年,寻五十年的快乐;有八十年,寻八十年的和谐;有一百年,寻一百年的相守。
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如我,就想把握住可以获得的快乐。
***
月1号早上,我回宿舍去,因为赵德志中午就要来接小眉一同走,我不想插在中间,更主要的是,我不想触景伤情。料想风险已过,办公室里应该空无一人;经过这几天的确认,我们的老板娘应该没那个耐性再继续过来追踪。
打开门,不料匆匆却在,他正在拖地板,我头回见他主动承担起清洁工作。
相对俱是一惊,我先问:“你怎么还在?不是已经正式放假了吗?”
“我车票是下午一点,东西都收拾好了,一会儿就走。想着这要过年了,这几天你又没在,办公室没人收拾,那帮小子从来不讲卫生,到时候开年上班一团糟,兆头不好。反正我有空,就过来拾掇一下,弄干净点大家舒服。”他解释道,随后反口问我:“不是说你提前请假回去了吗?怎么还没走?”
我脑袋里转得飞快,组织着一个合理的原因:“我是请假了,但没回去,先去佛山见了个朋友。”谢佛山的名字猛地浮出来,我觉得他这当口是个救星,就拿他来应应急,“我也是打算明天走。”
“早知道你还没走,我就不会说你已经回去了。”他说,“人家大老远回来,专门来找你。”
我听他这话说得不伦不类,而且没头没脑,就追问:“什么人家?什么找我?”
“就是跟我们一起吃过饭唱过歌的那位先生,几个月前常来找你的那个。”他柱着拖把,回想着,“好像是姓丁吧?周三,就是9号那天他上来找你,我还问他怎么好久都没看到过他了,他说他在外地长驻,趁着春节回来述职的功夫才能来看你,还问说我们电话怎么成别家的了,查号台也查不到公司号码,宽哥手机也成了空号。他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小丁?他回来述职原属正常,我听小眉说过,每年春节,派驻外地的高级管理人员都会被召回总部进行述职,这也是他们第二年继续外派前的考核,跟当年的奖金以及次年的薪水都会挂钩。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专门来找我,若不是那盆红掌开得艳丽,我都快要忘记他了。
“我告诉他你已经提前回去了,他还叹息了好一阵子,说紧赶着回来,还是没碰上。听我说我们公司要放假到十五号,他又说那时候得回南京,看来这次是见不到了。”匆匆复述着小丁的言语,连落寞表情都模仿得维妙维肖,还真有些表演天赋;他忽然像是灵光乍现,提高了声音冲我嚷道:“你既然没走,可以call他呀,不就见着了嘛?”
匆匆是个热心人,他的提议极为正确且合理——只是,我不会这么做。
尤记得初识小丁那会儿,他曾经怀疑过我跟严总的亲密关系,那个时候我们当然清白,我尽可以发脾气斥他责他;可是,如今我们的关系真成了那样,那他又算不算未卜先知?我这自打脸说话,何敢见人?
他专程来找我,可见还是对我有心;我以前不敢接纳他,如今更不可能。
以前我对他确有些好感,但感觉上节拍不太对,感受不到心灵上的那份呼应,因而朋友之义更适合形容我们的关系,对他的关照爱护,感激之情远大于欢喜;何况严总曾因为他表示得太过明显的“追求”,对他恶感倍增,甚至不惜让生意泡汤。仅就是碍着严总的情绪,我也不可能去招惹他。
这一点,匆匆不明白,我却很明白。
所以我回答道:“这建议很对,可惜我没有他传呼号码。”
“你没有?”匆匆表示一百个不相信,“你是存心不想见他吧?也对,Mars那样的你都看不上,我想这位丁先生也在自作多情。”他装模作样地感叹,“哎,看来不知道是哪个青年才俊,才入得了你的法眼。眼光太高吧,当心嫁不出去。”
我作势要打他,“你咒我是不是?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也比演一出梁祝或杜十娘强。”
匆匆把拖把一扔,直接开跑,嘴上还不忘继续乱说,“说不定你演的那出叫白蛇传,早晚现出原形来,吓死人家。所以才等一个不怕死的。我走先,你回来就好,打扫卫生这种事情,还是你来做比较靠谱……新年快乐……”他的声音,随着脚步一起渐行渐远。
我拿起拖把继续拖地,拖完地就接着擦玻璃。擦到卧室里的那块,我眼光扫到窗台上的红掌,那一盆里已经开出了三枝来,金色的佛焰花序,正红色花苞鲜妍硕华,心型叶片苍翠欲滴;绰约风姿,艳如美人临风;花苞上腊质荧闪,明丽无帱,又如美人素面朝天,唇不点而丹。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亦或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一般皆是“只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就像这盛放的火鹤,日本人称为“大红团扇”的,有人说它娇贵难养,但在我看来,用心呵护之下,它自开花,它自风流,便是为人攀折,插入瓶中,也要挪过二十余天才会凋谢,花期比寻常花朵支撑得更久。
我拿抹布蘸了水,细细地抹干净了每一片叶子。我只能待这花儿好些,算承了小丁的一份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