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行查了余额,匆匆他们汇了十七万回来,已经到账了。这样一粗算,除去那边柜台租金以及办公室、宿舍兼库房的前期投入,再扣掉成本,他们还有赚。
我在银行收到一个传呼,回电号码是严总的手机。我犹豫了一下,本想硬着心肠置之不理,让他也尝尝着急的滋味,可再一想,毕竟这在上班,万一是公事呢?就还是找了一个公用电话回给他。
他问明了我的所在,然后让我原地等着,他马上来接我。
我被直接带到一家生僻的小茶楼,以前从没来过。那茶楼是借的普通居民楼开设,在二楼上,几个房间全打通,空间显得宽敞,墙壁上有花朵状的壁灯,室内白色藤编小桌配同色藤椅,四壁座位间拿绿萝隔开,缠蔓着细细的棕柱一路绕上去,间或还吊挂着一些水晶珠帘,品味独特。室内装潢如此匠心,可外头连招牌都没有,估计进来喝茶的都是熟客介绍,不然连这里有这么个所在,一般人都不会估得到。
还没到中午,茶楼应该开门不久,基本没上客。我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就有茶博士熟门熟路地来问:“严先生今天好早,还是喝冻顶乌龙?请问这位小姐呢?”
他以目示意让我自选,我于是选了菊花茶。
等着茶水上来的功夫,我先把账目金额告诉他,他说知道,匆匆已经汇报过,到了账就行。
我想他带我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定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在公司里交待。
精致的紫砂壶端给了他,配两个小杯;我的那杯则用的是普通的玻璃杯,菊花绽开在浅黄色的茶水里,几颗饱满的枸杞,一粒大红枣,放一勺**下去,拿吸管略一搅动,它们便在茶汤中浮浮沉沉,犹如我的心事,起落都不由自己。
“你休息得可好?这三天是在小眉那里吗?”他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茶汤在杯中清沏明亮;他啜了一口,执起茶壶问我:“要不要尝尝?”
他明知道我就在小眉那里,他也明知道我不好,可他就是不管不理,当我是浮沫,撇一撇就过去。
“不用,谢谢。”我这回答客气,且保持着刻意的疏离。“有点私事处理,没当面请假,不好意思。不过我留了假条,也会按事假扣钱,不会坏了公司规定。”
他放下杯子时,手明显停了一下:“沅沅,你这什么意思?还打算闹多久别扭?你也知道,我这几天头都大了,你就不要添乱了行不!”
埋下头,我叮嘱自己不要流露出半丝埋怨的神情与语气,强捺住气性,我举头逼自己微笑,笑得连眼前光影都虚浮,我说:“严总,我没闹别扭,是真有事儿。放心,公司里我会尽量约束大家不要乱议论,你安心处理好自己的事,不必顾念我。”在心底里,我又加多一句:其实,从头到尾,你也没想过要顾念我。
他把手覆到我手上,我注意到他手背上,有两条伤痕,明显是抓伤,我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关心,轻轻抽手出来,眼光注视着他手背,淡淡地提醒:“公共场合,还是尊重些好。”
我这么隔绝彼此,以为他会继续同前几天一样,抽身而去,这样的话,我也就掂清自己的份量,灭了自己的幻想。可他这回没有放手,反而牢牢紧握,低声下气地跟我温言:“我知道你在生气。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想跟她重修旧好?不是的,你多心了。你跟了我,我不可能再回头去找她!”
我听得鼻子发酸,积压了许久的怨气喷涌而上,全部冲上眼眶里去。我倔强地扭头:“那你还住那儿,不是故意等她回来,又是什么?”
“我哪想到那些?我是懒得重新找地方。”他否认,“真有那心思,我何必等她这么费事儿,直接回香港不就行了。”
他说的也有些在理,但我心里就是别扭着,这个坎怎么也过不去;更何况还有一个更大的坎,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得下不得,咕咕地冒着涩。
“我问你一句话,你一定答应跟我说实话,可以吗?”我觉得我一定要问个清楚,哪怕这答案,是我已经预料到的。见他点头,我于是将这疑问和盘托出,“你太太我虽然没见过,可听大家说起,连你自己也提到过,我跟她有几分相似,是不是?”
“唔……不算太像。”他语气中的闪烁,被我捕捉到。
“是不是因为我跟她相似,所以,你才拿我当替身?”鼓足勇气,我把这话问了出来。若他直承,那我宁可心碎至死,也要决然放手。
“你就是有时候太敏感,书看得太多,想东想西。”他把手放到我腿上,来回轻抚,那触感让我陌生而恍惚,“不是,绝对不是。你跟她不一样,你带给我的,是一切美好的东西,不像她,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失败、没本事。要说长得像,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沾点面相很正常,说实话,比你像她的人我也碰到过,也不至于见一个就爱一个;房子那事儿是你一个心结,是我没考虑周全。这样吧,你实在不高兴,我重新找地方就是。趁着这两天,你帮我选吧,你拿主意。”
听他这般说法,我心里已经懈了下来,只是嘴上还不肯松口:“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我管不着。”
“你管不着那谁管得着?”他在我腿上捏了一记,“我这下半辈子,就归你管。”
我把他手拍开,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咕哝了句:“说得比唱得好听……”
他献宝似的从他那壶时倒了杯茶,递到我口边,说道:“尝尝我这个,台湾茶,醇厚甘润,回味悠长,还有花香,你试试。”就着他的手,我喝了这杯,他将就这杯子倒满,贴着我喝的位置自己一口饮尽,然后摸摸我的脸颊,道:“这才乖。”
我的脸刷地红了起来。每当着他,我都很难保持镇定自若。
“手怎么了?”我把刚才一直的担心问了出来,“她……抓的?”
他把脖子伸过来让我看后颈,“这儿才严重,痛死了。她这两天发疯,你又不理我,我好可怜。”
我轻抚着他那伤口,泫然欲滴,后颈上那一道又长又红,还没有完全结瘢,有些皮肉还外翻着,看得出下手的人用力划拉,当初一定伤得不轻。
“她也真狠得下手?”我厌恶暴力,也鄙视死缠;感情如果真消逝了,放手转身,才是最高傲的姿态——不是给别人腾地方,而是给自己留空间。
“呆会儿我们吃了饭,你就在外头随便逛逛,保险一点,过了七点再回去。”他倒向椅背靠过去,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你回去收拾一下,再给我打电话,今天晚上我有约,我会让良飞过去接你,他送你回蛇口,这几天你别上班了,就呆在家里。我会跟大家说你提前请假回成都。仓库的钥匙跟库存报表你给我,我让王涵来接;反正年底基本不会出货,她可以照着表盘库。”
王涵是历哥小学同学的一个妹妹,二十出头的年龄,厂里的技校毕业,前几天刚来深圳。历哥介绍她过来,让她在严总这里先打打杂,适应一下工作环境。这小姑娘上周来跟着我试用了三天,很是聪明又勤快,原本说过完年她就正式过来,接下这边的仓管工作,还可以帮我分担一些琐碎的行政事务。这下,严总决定直接让她上手。
“为什么不上班?”其实我已然猜道,是为了避免跟郝雨辰直接碰面,听易天庆他们的形容,她应该已经估到我跟严总的关系,就想找我证实一把。
“她已经知道这边了,免得她来找你麻烦。我不想你受委屈。”严总并不避讳,直接就说了出来,“就是A
y告诉她的,这个金安安,是我以前的秘书,她认出了我那箱子;大概她也盘问过楼下的,有一个是不是她男朋友?说起我的事也对得上,她才认定就是我,巴巴地跟新老板邀功呢。”他语气里有着不屑,“秘书当得一般般,当特务倒有一手;眼皮浅,又贪钱,就是个见风使舵的。”
难怪这才几天功夫,郝雨辰就寻到门上来,我那天确实太不小心。
“都怪我,招她上来。”我心下过意不去。
“不怪你,你以前又不知道她是我秘书。这边原本也瞒不住。”他并不认为是我的失误导致了曝露,“她告诉我,她会找那边的人来查我,以她的个性,说不定已经找人来查过了,查到这儿也是早晚的事情。我是不想她去骚扰你,她跟我闹就成,不要把你牵扯进来。”
我已经置身于漩涡之中,牵扯怎么躲得过去?我不敢想像,若是有一天,被郝雨辰堵在某个地方,就算她指着鼻子骂我,甚至挥手给我几个耳光,我却是连辩驳都不能够。
是我对不起她。无论她跟严总的感情破裂成什么情况,都是他们俩之间的事情,只要这婚姻一天没有结束,我就要背负一天第三者的骂名。
“我还是不去蛇口,如果她真查过的话,那房子也不可能逃得过去。”我说,“我去小眉那儿。”
他想想觉得也对。他说这段时间,可能不太会跟我联系,这也是一层对我的保护。
“前两天那样对你,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护不住你,我宁可选择放掉你,让你恨我,也比让你受伤害要好。”他这样说道。
“傻瓜!”我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不要做那种傻事,如果你真让我绝望到放弃,我不会恨你,我只会选择遗忘与消失,忘掉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你也永远不会再看到我。”
他盯牢我,仿佛我立刻会在他面前就地消失一般;手上回握是如此之紧,甚至让我感觉到疼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