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被唤做楼姑娘的女子微侧了侧头,驿站外摇曳的孤灯,衬着女子白皙绝美的脸庞,一双眸子却是黯淡无光,空洞而没有焦距,她笑了笑,方问:“已经到了吗?”
这一头,在室内呆久了,出来方发觉寒冷刺骨,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洒落下来,旋转着,落地细密无声,而驿站外已然是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一眼望不到尽头,驿站前唯一的两棵树,被装点成玉树琼花。
分明只是前后片刻的距离,但等九歌站到驿站门外的时候,视线所及,黑衣男子离她至少已经十丈的距离,男子离开方向的地面上,净白如初,一尘不染。
踏雪无痕,好厉害的轻功!
九歌禁不住暗叹一句,随即足尖轻点,埋头跟上。
那日在陈国,她一心忙着救萧隐,所以没有时间去思考出现在陈宫内这个身份异常的男子,这个人,带给她莫名熟悉的感觉,不管是不是她一直想要找的那个人,她都要去了解清楚。
如果真是他,那她就要当面问问明白,当年他突然离开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足下施了力,想要追上他,她是魅,身姿本就比常人灵巧些,否则之前也很难躲过暗卫而跟在君衍身边一月却不被察觉,然而,这一次,不知怎么,尽管她努力加快速度,男子的动作虽看似优哉游哉,却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让她不至于把人跟丢了,却也没有办法靠近他。
心中疑窦变得越来越浓重,九歌跟得越发紧,终于渐渐拉近一些两人的距离,就这样,跟了不知有多久,等九歌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视野周围皆是白茫茫一片,一个标志性的物体都没有,雪色一眼望不到尽头,转身往回看,也早已看不见一丝驿站的影子。
不知不觉中,她已追出了这么远?
而在她停下的一瞬间,在她身前不远处的男子竟也停了下来,只是背对着她站着,一动不动。
九歌觉得奇怪,潜意识里往前行了一步,发现男子还是没动,略略放下心来,又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舔了舔变得干涩的唇角干涩,心中难以言说的紧张,她定了定心神,方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是谁?”
男子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身来,银色面具下双眸映出她清瘦的影子,薄唇轻启,发出了几个微弱的字节,消散在冷冷空气里。
九歌只看到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离他更近,又问:“你说什么?”
他瞳孔里本倒映她身后白雪,忽然闪过流动的波光,像是空白画卷染了一抹色彩,这一次,九歌清清楚楚听见了他的话,他说的是四个字:“小心,脚下。”
他话音刚刚落下,九歌脚下突然落空,整个身子毫无预兆的往下直直坠去!
一个人在雪地里呆得太久,眼睛受到刺激,会在一段时间内看不清周围的东西,若是时间久了,还有可能会出现短暂失明的情况,所以,在九歌追上去跟他说话的时候,其实眼前的情景就已经变得非常模糊,男子的身形几乎也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四周都是白雪覆盖,她并不知道脚下踩着的雪地会是松软的,此刻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自然便轻易的散了,她身子急急往下坠落,疾风呼啸在耳边,刀子般刮得脸颊生疼,触手之处毫无附着点,她想借力往上决然是没有可能,只能任凭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落。
想必是幻觉,眼前一切分明都是模糊的,坠下去的时候,她却清晰看到了男子眸中星点的笑意,他身子高高的立在半空,深黑色的长袍被风吹起,在半空中猎猎作响,黑眸扬起邪魅笑意,看起来就像是在暗夜里悄然而至的魔鬼,他淡淡笑着,左手缓缓抬起,指尖触摸到了脸上面具,微一动,将面具摘了下来。
清冷雪色映照下的,是一张苍白而瘦削的脸。
但九歌已经看不见了。
皑皑白雪下的山崖,是极致的深夜,她坠入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在化身成魅之前,过往失去的所有记忆,却在仿若生命一寸寸流失的这一刹那,如同潮水般,汹涌席卷。
她竟是,这么死去的。
天界没有春秋冬夏之分,却也是有昼夜,以此来计算时间的溜走,而自从她被男子稀里糊涂“挟持。”到天界,已经过去了十余日,天上一天,地下十年。
这十余日,她每天都被男子偷偷藏在长袍袖里在天宫行走来往,听各路大仙令人昏昏欲睡的讲座,一坐就是一整天,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
当今天帝膝下一共有七个儿子,龙生七子,各有不同,其中帝七子邶风,德才兼备,加之又是幼子,因此最受天帝喜爱,帝七子在满千岁时被册为天界帝君,也就是说,是将来要继承天帝位置的人,身为继承者,帝君自册封那日便开始辅助天帝管理天界事物,并每隔百年代替天帝下界视察一次。
这一回,视察的地方是他们青丘有狐一族生长的浮生岛。
爹娘以往教导她不要说话口无遮拦,她从来不把那些话放在心上,这一次,她是真的自作孽,不可活了。
她不过是在帝君邶风恰巧进入浮生岛的时候,不小心说了一句帝君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这样的话……而已,谁知道帝君这般小气,竟然就此把她抓到天界来随意蹂躏。
可怜她被他扯掉的尾巴毛,到如今都还没有长出来……
正这么想着,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世界颠倒,鼻尖闻到某种熟悉的气味,想也知道一定又被某人丢进了宽袖里,虽然他的个性很讨厌,抓她到这里这么久,每日跟她说的话不会超过十句,不过他身上味道倒是挺好闻的,比爹身上的味道还要好闻许多。
外面,男子的声音传来:“小狐狸,别看了,眼珠子看掉下来它也不会长了。”
足下踩到的袖子松软如白雪,她勉力爬了爬,好不容易才从他的袖口里探出一颗狐狸头,天真好问:“为什么?”
一根细白的手指伸过来,将她鼻尖摁住,堵得她喘不了气,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正要炸毛,就见他低头懒懒的瞧她一眼,然后指尖微微用力将她往前一推,她本站立不稳,轻易被他推翻,重又四仰八叉的滚回袖子里去,听到外面他忍俊不禁的笑声:“因为……本君不想它长,它就不能长。”
若是不见她每天咬着尾巴委屈哀怨状,他如何消磨这天宫无尽的沉闷时光?
尾巴向来是青丘有狐一族最重要的东西,可以侮辱她的身,侮辱她的心,绝然不能侮辱她的尾巴!哪怕高高在上的帝君也不行,狐狸不发威,他真当她是病猫了,她在他袖子里磨牙霍霍,准备奋力爬出去跟他决一高下,谁知脑袋还没从袖子里钻出去,眼前白茫一闪,下意识抬爪遮挡,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意识消失之前,朦胧似乎听到一道男子的声音:“七弟好兴致啊。”
寝殿内明亮如昼,殿中各处镶嵌着巨大明珠,令整个殿内熠熠生光,她从昏睡中幽幽醒转,一抬头,看见鲛绡帐上绣满了银线海棠,风起绡动,让人,哦不,让狐狸如坠云山幻海一般,若是一直呆在这里不出门去,怕是一辈子也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