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知她不欲再多说，起身告辞：“薛姑娘，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好。”她点头。
九歌出门，走廊里迎面走来一位紫衣女子，虽是侍女模样，穿着装束比其余所见侍女精致高等许多，应当地位颇高，她看见九歌，停步淡淡颌首。
九歌点头回礼，女子随即低头匆匆从她身侧离开，看目的地正是她方才离开的地方。
没有多想，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君无瑟不在，清晨时分便被庄里人唤走了，估计是和那个什么庄主谈事情去了。
她住在这里两天，大约知道住在千幻山庄的凤家是茂苑有名的商业世家，贸易涉猎范围及其广泛，其中尤以利润丰厚的丝绸、瓷器为主，茂苑交通地理交通便利，产品远销海外，水陆两条路，各种贸易之间纵横交错，产生福利不可估量。
因背后财富巨大，凤家于百年前开始在外修建别院，即是如今神秘的千幻山庄。
傍晚时君无瑟依旧没有回来，反是有侍女到听雨轩里敲门唤她：“九歌姑娘，君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九歌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明明就住在一处，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晚上回来再说的？跟着侍女在山庄内左拐右拐，花园移步换景，水木生花，一座木质小楼逐渐从绿树成荫的院子后显露出来。
侍女停步：“九歌姑娘，我就送到这里了，您请自便。”
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单独的二层木质楼阁，外观设计颇为古典淡雅，四周虫鸣悦耳，犹如深山幽谷里的一方世外桃源，乌木门匾上写着“四方书阁。”，笔势连绵回绕，狂如旭素，咸臻神妙，无一失笔。
千幻山庄各个地方都极致奢华奢靡，这个地方却是典雅至极，主人对图书的热爱可见一斑。
九歌毫不迟疑移步进去，一进门去整个一楼伸手不见五指，她心中正自疑惑，楼上传来君无瑟清淡的声音：“九歌，上来。”
入口在右手边，转头就可以看见，从楼梯透出昏黄的光线，她上得楼来，君无瑟正坐在窗前看书，孤灯合着月色衬着他轮廓分明的脸。
九歌有一刹那的失神，问道：“你有事找我？”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他眼睛仍在书上没有移开，头也未抬的反问，“作为我的贴身护卫，你知不知道什么才叫做贴身护卫？”
九歌自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乎乎的问：“什么？”
君无瑟蓦地站起来，缓缓踱步走到她身边，书册被修长手指握成卷，探长身过来，面上七分笑意三分认真：“不懂我可以教你，你听好了，我话不喜欢说第二遍，很简单的八个字：随叫随到，寸、步、不、离。”
他凑得极近，俊美脸庞几乎要挨上她的脸，又故意加深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呼吸浅浅喷薄，九歌抬眼就看见他纤长的睫毛，比她以往见到的所有女子都要好看，心脏仿佛是突然漏掉了一拍，牵起莫名的疼痛，九歌暗自吸了一口气，然而身子盈盈往前探出，离他的距离更近了些，清凉呼吸在他耳边：“公子所言极是，九歌一定会好好遵守这个规定。”
他却没有再逼近，身形灵巧退了开去，转到身边的书架里抽了一本书扔给她：“传说千幻山庄收罗百家书籍，果真是名不虚传，这里的许多书册在市面上都已经绝迹，连皇宫的藏书阁也未必会有这些东西。”语气一顿，又道，“我的护卫，不要求全能，但至少，什么都应该会一些。”
他的目光似乎若有深意，九歌视线落到他扔过来的小册子上，装裱精致的书册，保存非常完好，首页上印着五个烫金大字：《秘戏图》。
果真是他口中难得一见的好书。
九歌心下冷哼，抬头看着君无瑟，他站在桌前漫不经心的打量她，见她看自己，嘴角勾起一抹笑。
九歌收回视线，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在灯下翻开了书册，淡淡道：“公子也坐下一起看吧，离歇息还早得很，公子站着不累么？”
身侧有人坐了下来，目光盯着她许久，勉强吭出一句不算问话的问话：“你究竟是不是个女人？”
让看是他，不让看也是他，九歌伸手合上书册，懒懒挑眉：“嗯，女子之身如假包换，公子有问题么？”
几个月前，那个少年辛河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分别那一晚他信誓旦旦说将来要娶她为妻，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如果他经年以后明白，她的许诺其实没有一丝假，因为她根本没有回京城的打算，不管他将来如何，是否忘记曾经许下的诺言，他们都不会再有任何见面的机会，当他以后想起她的时候，心里可会觉得难过？
她莹白纤细的手指轻轻压着书册，微微歪斜着头，不施粉黛的白皙脸颊熠熠如雪月光华流淌，昏黄孤灯下墨玉般的瞳仁泛起不同平时清冷的柔软泽光，身姿绝伦在书房里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子，无不撩人心怀。
若说她不像女子，这话是自欺欺人。
君无瑟摇头：“没问题，只是像你这样脸不红气不喘看此书的女子世间实属罕见。”
“世上女子何止千万，公子哪能全部识得？再说了，像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世间也实属罕见。”九歌淡然一笑，仿佛意有所指，指尖无聊的折了折书页，“公子既然不需要全能护卫，此书上所描写我大致已经了解，可容我再换一本书赏阅？”
“当然了。”
书房内累累的书案，排列在书架上，虽整齐但也看得人眼花缭乱，九歌执了一盏灯往书架后一一走过，她原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书要看，也就是用来打发无聊时间，大致看了一遍后随意拿了一本勉强感兴趣的书册出来到桌前坐下，刚落座，耳旁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
来人到了楼上，九歌立刻认出是她曾在薛落雁房间外遇见的那名紫衣女子，她朝着两位笑了笑，说道：“君公子，庄主听闻二位在此，特地命紫罗给二位送些茶水过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君无瑟起身：“紫罗姑娘，多谢，还请代劳替在下说一声谢谢庄主。”
果是大户人家，紫罗进退间有礼有节，须臾便请辞退了出去。
她端过来的托盘上放着两个墨玉色茶杯，逸出一股浓郁香气，九歌对茶没有研究，只觉得这茶喝下去，齿间流芳，香气清高持久，香馥若兰，和以往每一次喝的茶都有所不同，回味无穷。
“汤色杏绿，清澈明亮，当是名茶之冠，西湖龙井。”君无瑟尝下一口，缓缓说道。
“唔？”九歌一脸懵懂，不就是杯好喝的茶而已么？
上一刻还觉得她聪慧无比，这一刻又顿觉前面认知是一种错觉，否则怎会轻易把她拐来做了护卫？
他手中书册握成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敲了她脑袋一记，轻斥道：“对牛弹琴。”
他语气严肃，然，乌黑深邃的眸子里终是染上了一丝克制不住的笑意，其实他平时并不是过于冷漠的人，但他的笑意总让她觉得不达眼底，像流于表面的浮冰碎影，只这一瞬间，他眉梢眼角的笑意，让她感觉到仿佛是春日里冬雪初融般的惬意。
而他敲她的这个动作如此熟悉……让她不得不想起了那个人。
草长莺飞，三月樱花盛开。
“小酒儿，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他站在绚烂如虹的樱花树下，以手中书作武器，毫不留情狠狠敲她一记。
她蹲在地上捂着脑袋，仰长了脖子委屈看他，圆滚滚的眼珠子里逐渐溢出透明晶莹，喉咙蓄积了力量，只等着寻个机会大哭出声，他仿佛是感觉到她即将要干什么，冷哼一声：“收回去！”
哧溜一声，她眼泪瞬间倒回，脸都憋红了，满腔力量化为弱弱的嚅嗫：“师父……”
他负手而立，身影嵌在绚丽如火的背景，面目却总是模糊看不真切，唯一真切的便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书卷上缓缓摩挲着，一下、一下、又一下。
他听言低头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似的：“对牛弹琴。”
两人从四方书阁里出来的时候外面早已经黑了，圆盘似的月亮高挂柳梢，璀璨星子在苍青天空一闪一闪，她跟在他身后走回去，一夜再无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