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看出她是谁,又暗地指出薛落雁的庄内人身份,九歌想插手都不行,见他走过去将昏迷在地的薛落雁抱起来往外走,临走前淡淡落下一句:“姑娘想要在庄里赏玩,不如找个丫头陪着,免得迷路。”
语句中不无警示意味,他随即脚步不停的抱着昏迷女子离开,九歌在原地静立片刻,也疾步跟了过去。
“参见庄主。”
一路上不断碰到下人止步行礼,或许是感觉到气氛的冷凝,无一人敢抬头看男子冰冷的脸,他抱着女子脚步不停,对周遭一切恍若都视而不见。
女子安静躺在他怀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如死。
走到一处白色楼宇前,走廊内待命侍女见对面来人,急忙迎上前去:“庄主,怎么了?”
“去,请萧公子过来。”男子冷声吩咐,进屋将女子平放在床上躺好,指下飞速点了她周身好几个大穴,勉强止住她嘴角不断渗出的血液。
女子在昏迷中,不能察觉周遭动静,秀丽眉间微微皱起,似是在此时此刻也不能释然心中事情,苍白雪颜如纸般脆弱透明,男子怔了一下,忽然弯下腰,白皙手指小心翼翼一点点擦掉她唇角的鲜血,一直冷淡毫无波澜的双眸终于落在她脸上,眸光缓缓动了动。
正是午时,男子侧脸陷在明灭的光晕里,亦真亦幻,阳光落在他侧边,在地上形成一个沉默的剪影。
九歌欲要上前的步伐顿时就停住了。
那样的目光……
“庄主,萧公子来了。”侍女在外禀告,男子身子蓦地往后一退,褪去脸上所有情绪,“请。”
九歌不懂什么医术,离开房门的时候和来人面对面遇上,而她认得眼前的这个人。
年轻男子手执一柄竹骨折扇,俊美突出的轮廓,线条一路蜿蜒直至没入下颌,一身月白色衣衫,像是夜空里一轮皎洁明月。
他没有认出她,扫了一眼后就淡然转移了视线。
九歌举步离开。
君无瑟不知什么时候回的,袖手站在厢房外的曲折游廊下,背影高大颀长。
九歌走到他身旁站定,发现游廊对面是一座嶙峋假山,除了乱七八糟的石头以外,并没有什么看头。
他发现她在身边,开口道:“你离那人远些。”
“你指谁?”
“千幻山庄,庄主凤初。”他回答。
九歌疑惑问道:“为什么?”
虽觉得他的个性不太好,但感觉不像坏人。
他没有看她一眼,转身而去:“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你只要记着我的话就可以了,我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不会害你。”
他站在这里仿佛就是为了等她,九歌似懂非懂,他一番话说得突兀而又莫名其妙,远离庄主凤初?她和他本来就不熟好不好?连名字都是他刚才说她才知道的,不过她也不想去深究这些,他们约定的时间一到,她就可以离开,他的事情,就跟她再没有任何干系。
一日再无话,之前那栋白色楼宇原是庄主闲暇时候休憩之地,傍晚的时候薛落雁便又被人送回本身的住所,同她一起搬过来,还有原本住在潇湘阁的大夫。
夜凉似水,月上中天,繁星点缀深蓝苍穹,雕花栏窗在月色下泛着泠泠光泽,夜已深了,除去人们居住的场所,远处的庄子亮如白昼,萧隐从房内出来,抬眼就看见站在廊外的女子。
“九歌,还没睡?”两面之缘,然而感觉熟稔仿佛多年老友,他走到她身边并排站着。
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说话声不大,远处走廊里侍女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之前他应该是认出了她,只是不便于相认,九歌回答:“昨晚睡得太好了,今夜反而没有睡意,……原来你出自药王谷,是药王的弟子。”
“小时候被家父送去求学,不过略学了些皮毛。”
“她怎么样了?”
“性命暂时没有大碍,但目前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能不能熬过今晚还是个未知数。”他实话实说。
“连你也没有办法?”九歌有些意外。
萧隐笑了一声,略显无谓:“世人都当医者是神,能生死人肉白骨,其实不过皆一介凡夫而已,她伤得太重,即便醒过来,一身修为也已尽毁。”
对于习武者来说,武功便是全部身家性命。
别的方面暂且不说,九歌记起昨日薛落雁和他们呆在同一条船上,然而他们却丝毫不能察觉到她的气息,可见她的闭息功夫了得,若真是从此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她能安然接受吗?
“就算不接受,又能怎样?”当晚子时薛落雁终于从昏迷中苏醒,除去生命之忧,剩下的只需要时日调养,第二日,九歌等到所有人离开后进去看她,薛落雁如是说道。
她斜斜倚在床头,墨发如云散开,脸上掩饰不住的憔悴苍白,唇色淡如蝉翼:“从小到大,我就很少有能自主选择的东西,其实没什么,习惯了就好,我违反庄规,本应处死,至少……至少他已经手下留情,没有真的杀了我。”
她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庄主凤初,那一掌落下她不闪不避,分明是心存求死之心。
九歌不明白她心中究竟如何作想,而生命来得如此不易,但她又隐约能感觉到她某些曾经信仰和坚持的东西在心底里寸寸碎裂,化成无尽的绝望。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眸定定望着九歌身后某一个地方,声音柔似呓语:“九歌姑娘,你可曾爱过什么人么?”
许是刚从鬼门关逃过一劫,她才会问出如此柔软的问题,若是以前的那个她,怕是打死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吧。
身后墙上挂着一幅字,题着一首楷体小诗:
江涵秋影雁初飞,
与客携壶上翠微。
尘世难逢开口笑,
菊花须插满头归。
古往今来只如此,
牛山何必独沾衣。
短短一首诗,却暗含了两个人的名字。
九歌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思索了一下说道:“嗯,我爱过一个人。”
没想到她会那么坦诚,薛落雁反而怔了一下,随即轻笑:“可是同你一起的那位君公子?”
九歌笃定摇头:“不,在遇见公子之前,我曾爱过一个人。”
“那你们……”薛落雁忽然止住,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她。
九歌并不介意,自嘲低笑:“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一直很讨厌那个人,发觉爱上他的时候,他早已经离开我,后来我去了许多地方找他,但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也找不着。”
“那……他爱你吗?”
“不爱吧,若是爱,他不会不出现在我面前,其实如果我早一点发觉,也许可以把他留下来,他不爱我,自然也没有机会去爱上别人。”九歌淡淡道,抬眸看床上苍白女子,嘴唇轻动,“薛姑娘,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喜欢的就当全力去争取,哪怕只是为了回忆起来不至于后悔呢?”
薛落雁缓缓将视线挪回那副字上,眸色流转,嘴角勾起小小弧度,似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欢愉的往事,最后转回头来看她,唇角笑容化为苦笑:“不是没有争取过,但终归爱而不得,如今的我……”
说到一半再说不下去,薛落雁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