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有多可笑?前一刻我还是高高在上的东胡公主,在匈奴连单于也要让我三分的东胡公主
却在下一刻沦为最卑微的女人。那些曾经对我怀恨在心的奴贱们变了方的整治我,我哭着闹着要见单于,可他不仅不见我,甚至对那些奴贱对我的侮辱和折磨都视而不见。
再后来,我被单独囚禁在一个囚帐里,除了一日三餐还算正常,我连囚帐的毡门都不能跨出一步。囚禁了我半年,我就思考了半年,为什么单于那么不待见我?真的只是因为我是东胡的公主吗?可从月氏嫁过来的玛湛乐不一样是敌国的女人吗?为何单于对她却不像对我那般生厌?
这半年里我思来想去,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男人嘛,都喜欢娇娇弱弱的女人,或者是甘于屈服身下的女人,我依仗着自己显贵的身份从来都是趾高气扬,觉得什么都是应该的,从不服软。我这样的女人,别说是高高在上,雄心壮志的单于,哪怕一般的男人也不会真正喜爱强过他们的女人。
可是,我想通了,却已是为时晚矣。单于再也不可能待见我,如今东胡都已沦为匈奴的奴隶,我还有什么脸面去求得单于的原谅。
想不到上天还是待我不薄的,那日有敌军来犯,仓皇中看守我的士兵也不知所踪,想必是上场杀敌去了。当我听说单于被敌军围困在西山山岭脚下,我简直恨不得插翅过去救出单于,我虽然贵为东胡公主,可从小骑射刀弓样样不输男儿,我单枪匹马冲进敌军与单于会合,在我们一起快要冲出包围之时,不知从哪里突然放出一支冷箭,直直对着单于呼啸而来。
当时我的嗓子眼都要喷出来,想也不想从马上一跃而起,猛地抱住单于跌下马去,后来援兵赶到,这才击退了敌军,而我,险些命丧黄泉。”
窦漪房听到这里,不免为姬容丽拨的勇气和对爱情的牺牲由衷动容,她以前的做法或许令人不齿和深感厌恶,可人无完人,骨子里天生的骄傲容不得她眼里钻入一粒沙子,可幸的是她仅仅用了半年就想通透,甚至不恼不恨,以命相救。
英雄救美是一段佳话,那美人舍身救英雄又何尝不令人感动和敬佩。
姬容丽拨笑了笑又说道:“后来单于守了我五天五夜,直到我转危为安后才离去,你知道当时我有多高兴吗?我用命搏得了单于的特别关爱,他看我的眼神明显的温柔了许多,还找了好多好多巫医来诊治我的伤。可惜,我虽然捡回来一条命,可伤得实在太重,不管用了多少名贵药材,嗓子已经再也回不到原先的质感,变得嘶哑沉沉。
从那以后,我变得温顺,听话,不再疾言厉色的对待其他人。虽然心里依然很不舒服,可是我已经失去了争宠的资格和后盾,默默的做一个他身后稳妥的女人已是大幸了。单于几乎将繁琐的事都交给我,我本以为他开始渐渐的喜欢上我,可惜你的到来,我才清楚的知道他喜欢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依旧不是那个他能放进心里的女人。”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怔怔的凝视着窦漪房,她的神情竟像极了当年小小的张嫣,在刘盈面前,永远矮上一节,明知不可为却非要紧紧拽住那份爱。
从前,张嫣爱刘盈,现在,窦漪房爱刘恒。
所以,她比姬容丽拨幸运多了。
因为,她爱过的两个男人曾经都爱过她。
“你错了,单于不喜欢我,更不会喜欢上我,他早就说过我只是他的客人而已,你想太多了。”她笑望着姬容丽拨说道。
“不,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旁观者清,我看得非常清楚,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
“你真的看错了,因为你爱他,所以你不是旁观者,你更是当局者。”
“单于很好,你试着去了解他,走入他,你一定会爱上他的。”
窦漪房实在不解姬容丽拨为何非要说冒顿喜欢她,哪个男人会去喜欢别人的妻子,甚至还是怀着孩子的女人。
姬容丽拨的眼神突然变得很认真,认真得你都不忍去反驳她。
“单于的眼里从未装下过任何女人的影子,哪怕以前最受宠的慕达兰,他看人的时候眸子都是雾沉沉的,像隔了一层膜,只有他第一次带你回来看着你远去的背影,你都不知道有多亮。以前的我或许会妒忌你,甚至恨你,那是我不懂得什么叫做真爱,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就要去爱他所爱的人,包容接纳他所爱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珍惜,这是许多女人终其一生也不能得到的。
正如你身上所穿的赤红狐狸皮鹤氅,这是他母亲留下来的,除了他,没人能够敢穿,甚至是碰都碰不得,包括我在类,所以,我才更加肯定了单于对你的心。”她的眼中突然闪过凌厉之色,唇齿间的冷意活着她嘶哑诡异的声音:“如果你胆敢伤害他的话,那就休要怪我对你不客气!你爱他,我便对你好,你伤他,我便要你死!”
“正如你身上所穿的赤红狐狸皮鹤氅,这是他母亲留下来的,除了他,没人能够敢穿,甚至是碰都碰不得,包括我在类,所以,我才更加肯定了单于对你的心。”她的眼中突然闪过凌厉之色,唇齿间的冷意活着她嘶哑诡异的声音:“如果你胆敢伤害他的话,那就休要怪我对你不客气!你爱他,我便对你好,你伤他,我便要你死!”
这……这是什么逻辑?
起先还万般敬佩和感动姬容丽拨对爱的不顾一切,如今看来,她对冒顿的爱几近变态和扭曲,到底有多爱,才会变得如此?
窦漪房不敢想,也想不出来。
“马奶酒都凉了,我得去换上热的来,免得怠慢了贵客单于会怪罪的。”说话间姬容丽拨一双冷厉的眸子渐渐收起,转而微笑着问窦漪房:“那位贵客也是汉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只是在我眼里却不及单于的万分之一。你想跟着去见见吗?”
窦漪房侧首蹙眉望了望无边的旷野,冒顿还能有什么汉人的贵客?兴许是姬容丽拨趁机考验她对冒顿的那份心,才警告过她不准对冒顿生有二心,现在突兀的冒出个一表人才的汉人同乡,这不是太奇怪了。
她可不想再和这个有着变态心理的女人多待一分一秒,只道:“不用了,我也累了,想回去歇着,你只告诉我怎么走回去就好了。”
按着姬容丽拨所指方向一直往回走着,沿途还能遇见一拨又一拨围着篝火跳动欢饮的匈奴族民,她尽量捡着他们看不见的角落行走,能避则避,实在是避不开的也只是微微一笑,点头示好,便急匆匆的转身离去。
窦漪房踩着那软软的一层短草,沿着途中牧民的穹庐的边缘悄声行走,手上托着那件赤红狐狸皮鹤氅,她不敢再穿,她受不起也不能受冒顿这样的情意,不管是真是假。这件鹤氅身上的荣誉太重,她必须得立刻还给冒顿,以免生出更多的误会,造成不能挽回的错误。
孤雁悲歌,声声唱寂寞;斑竹冷泪,点点寄相思。恒,你在哪里?
恒,我很无助。
脑海里忽然回旋着刘恒离开时在她耳边说的那句离别话,‘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可是,那份思念如今身在何方?
刘恒的影子放佛漫无边际的飘荡在周围,伸手一抓,一阵阵凉意迎面而来,让人发涩发酸,兀自留下一缕空气,冷冰冰的。窦漪房伸出胳膊单手环紧了自己单薄的外衣,没有了鹤氅在身,还真的有些冷呢。
再往前去,经过一个稍显华贵的穹庐,她没有从前方那簇簇火光前温暖的走过,而是绕到那乌黑一片的后帐。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那声音泛着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听在耳里格外舒逸。
窦漪房猛地一颤,脊背瞬间僵硬。
方才那个声音!
她是认得的,可她却不敢去肯定,更不敢去相信,她宁肯这是另一个,只是另一个特别相似的声音。
“代王可真是文采风流,出口成章,把我们大漠母狼般野骜的公主给驯化成了赤兔,看这敬酒的架势,当真难得的温柔。”冷峻如冰的语气,除了冒顿还能有谁。
有什么东西被猛地砸在桌上而发出声响,随即传来一个英气勃发的女声:“哥哥,你干嘛,少说胡话,该罚酒!”她笑得咯咯生辉,对冒顿的调侃一点也不害怕,恐怕她就是传说中的扎桠公主,是冒顿同父异母最小的一个妹妹,年近三十了依旧待字闺中,无人敢娶。
扎桠公主出了名的暴躁和狂野,常年跟着冒顿上阵杀敌,杀人如麻,完全不似一个女人,或许就是因为这点,才让年龄相距太多的兄妹惺惺惜惺惺。
冒顿的性子不也正是如此吗?
“单于说笑了,扎桠公主女中豪杰,岂是刘恒能够比拟的。”那人又开口了,本温润不大的声音却如同隔绝了一切事物,再清晰不过的砸入窦漪房的耳中。
轰!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虫子扑扇着翅膀搅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他自称刘恒,他怎么可以自称刘恒!
窦漪房死死地将鹤氅拽在怀中,紧握成拳,身子更是微微打着颤,兜兜转转到处寻他,却原来,他一直跟冒顿……
难怪冒顿那时候对她是那种态度,想必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是刘恒的人,可是为什么刘恒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邓通飞鸽传书告知依依刘恒与他失散?冒顿跟刘恒又是一种什么关系?
也不知她是怎么走进去的,突兀的出现,打断了正在说话的三人,窦漪房虚脱一般的立在那里,模糊的视线渐渐对上一双深邃却却漾着令人炫目神采的眼眸。
“你在这里啊?”窦漪房嘴角勾了勾,嗓子暗哑,但总算还能说话。
原来你在这里啊?
你怎么在这里啊?
好像只是很简单的问候,可问出口却那样的酸涩难当。
火光在刘恒光洁白皙的脸上跳耀,安静而俊雅的面孔,和她不一样颜色的眸瞳好像深不见底的幽潭,那里面深如海底,蕴含了不知名的难言情绪。
她本该激动的,因为刘恒就在眼前啊,她历尽千辛万苦的来到这里不正是为了寻他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个地方隐隐的痛着,甚至是怨,或许还带着一点恨。
刘恒对她,也不过尔尔。
前面的火光明晃晃刺痛了窦漪房的眼,她不得不把视线下移,然后眼前毫不意外的出现了一双满是银线勾勒的鹿皮靴。感受到顶上那股无言的目光,窦漪房悲哀的笑笑,眼底缓缓流淌出疲惫的气息,何苦要一二再再而三的折磨她,为何就不能给她一份真正纯粹的爱?
自嘲的揪紧了心,可笑她还自负比姬容丽拨幸运,可笑她还觉得姬容丽拨可怜。
却原来真正可怜的人是她自己。
窦漪房抬头笑了,可泪水却抑制不住的滚落在刘恒伸出来的手背上,他想要抚摸她脸上的伤痛,却被她一把推开:“看到你平安真好,只是,柳依依再也回不来了。”
他不说话。
气氛一度变得尴尬,冒顿是知道这一切的,知道她是谁,知道她为何来此。只有扎桠公主一双妙目疑惑的徘徊在犹如雕像的两人身上,谁能告诉她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是谁?扎桠公主又将视线转移到了冒顿那里,以眼神询问哥哥,既然冒顿没有出手阻止这个陌生闯入的女子,那么一定是认识她的。
可她尊敬的哥哥却只是抿着唇看着那一双无言的人儿,对她的询问毫无察觉。
呀!莫不是!
扎桠公主后知后觉的想起听下边的人说过哥哥从外边带回来一个汉族的女人,那时候她还觉得奇怪,从来对女人不太上心的哥哥怎的会带女人回来?
若不是想要多跟一个汉人师傅学习汉文,好更加流畅的与刘恒交流,以她的性格怕是早就跑去看哥哥带回来的女子,是有多美竟然能够迷住了她的哥哥。
果然,是很美的。
可是,等一下,她跟刘恒?又是什么关系?
她难得看上一个对眼的男人,莫非那个汉族女人跟刘恒有一腿?
“你们有完没完?当我是瞎子吗,到底发生了何事?”扎桠公主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问道。
“没事,她只是代王的一个侧妃而已。”冒顿的话引得窦漪房终于将视线移开,转而看向离她不远的兄妹二人。
扎桠公主这才“哦”了一声,原来只是个侧妃啊,还以为是谁呢,这下她可不用担心了。
窦漪房望着冒顿,几乎是咬着舌头说话:“打扰了单于和公主的雅兴还望恕罪,只是不知单于能否与我单独说几句话。”
看也不再看刘恒一眼,窦漪房对上冒顿的视线,而冒顿本以为她是想要单独和刘恒见面,解释这其中的误会或者什么,科却不想窦漪房在这个时候开口要求和他单独说话,是拿他做饵在气刘恒吧。
这不是女人都爱用的伎俩吗,那他就成全了她。
这时,姬容丽拨正好端着热乎的马奶酒掀帐而入,对窦漪房也在似乎颇感意外,瞪着双眼微张了嘴,然后径直的将马奶酒端上卓后悄声退出,经过窦漪房身旁时略微一顿,继而再不做停留出了穹庐。
姬容丽拨似笑非笑的站在帐外,回头一抹温柔的笑漫在唇边,慢慢消失在漫无的夜色里。
片刻的诡异安静后,冒顿起身来到两人身边,对刘恒道:“代王,失陪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率先跨出了毡门,窦漪房转身踏着冒顿踩过的地方欣然相随而去。
“代王!?”
刘恒伸出的手抓了个空,被身后的扎桠公主唤得回身,淡淡的问道:“公主有何事?”
他的神态平静无波澜,好像对窦漪房的到来不甚在意,只是负在背后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泄露了他此时不为人知的另一种情绪。
扎桠公主看他没什么表情,更加料定了窦漪房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或许真的跟一般的妾侍没什么两样,于是放下心来,坐下去在刘恒的碗里倒上姬容丽拨端上来的马奶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