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看,原来是白日里为她安排穹庐的匈奴女子,妩媚的双眼正紧紧锁在她身上裹着的鹤氅上,流连忘返的眼神像是在审视着一件珍宝。
她“噗”的一声轻嗤,缓缓踱至窦漪房跟前,细长的手指轻佛过赤红狐狸皮的鹤氅,再执过窦漪房莹白细嫩的右手摊在手中称叹道:“果然是玉指素臂,肢体透香,难怪单于他竟然舍得。”
感受着她掌心中略微粗糙的触感,想不到这个看似妖娆可人的匈奴女子竟然手中的茧子不亚于常年习武的刘恒,甚至更甚,都说匈奴人是生在马背上的民族,如今看来,就连女人也不例外了。
她突然脸色微白,放开窦漪房的手就咳了起来,那样子不像是初得风寒,反而更像集结了老久的旧患。
拍着她的后背,窦漪房带着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咳咳……咳咳咳……”咳过之后的她声音更显沙哑,麻麻的刮过窦漪房的耳膜。
平复了胸中不适后,她这才慢慢说起了话:“你肯定觉得我的声音很难听对吗?所有人,包括单于都这么说,谁都不愿意多听我说出的话,所以这两年我几乎能少说就少说,免得污了单于的耳朵就不好了。”
的确很难听,这是窦漪房心中肯定的事实,可她已经将自己的声音当成是心头抹不去的伤疤,她怎么忍心再往上面撒上一层灼痛的盐?
“这里”她翻开被高领遮住的脖颈,指一指下巴往下,锁骨往上接近喉道的地方。
窦漪房顺着她手指的部位向她走近一些,看清楚过后不由骇了一跳,惊道:“这是……”好骇人的伤疤,圆圆的凹了一块下去,周围的肌肤也如五六十岁的妇人一般松弛无力,与她姣好年轻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连夜晚看去都那么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换做白日的话不知道清晰成什么样子。
“那一箭几乎要了我的性命,如果再进一分一毫,也许我早就死在荒芜的山岭,成为万千秃鹫争相抢食的目标了。”她手中端着的马奶酒有淡淡的热气袅袅飘起,把她的脸沐浴得一片朦胧,看不真切。
原来,那里竟然是受过严重的箭伤,窦漪房不敢想象那一箭到底有多深,有多狠,只是更让她惊诧的是受了这么重的箭伤,况且那里还是呼吸,吞咽的部位,她能活下来真的是奇迹,实是大难不死。
“从此,我的声音才会变得如此难以入耳,甚至一度觉得宁肯自己变成哑巴,也不要留着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声音。可我又拜这箭伤所赐,终究得到单于的关爱,不过我也很清楚这关爱并不是爱,只是还恩和怜悯。”她接上之前的话,继续往下说。
女人一旦爱上哪个男人,真的是飞蛾扑火也无怨无悔。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不为别离肠已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一切都源于一个字,爱!
抬眸,她的眼中闪过一抹不知名的光亮,却是瞬间隐没,窦漪房垂下眉睫,依稀还能感觉到她那醋妒的目光正一寸寸的想要将她身上的赤红狐狸皮鹤氅剥离一般。
自己丈夫的氅衣穿在别的女人身上,这种煎熬像这个匈奴女子一样心高气傲的人怕是怎么也忍受不住的吧。
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匈奴女子,她骄傲的眼神,得体的举止,行事的利落稳妥……一切的一切都在显示着这个女子出身的高贵,果然,在她口中得知,她叫做姬容丽拔,前身是东胡国的公主,骨子里流着的是最尊贵的王族血液。
自从天下出现东胡族开始,一直到被冒顿带军所破灭,东胡都是大漠上十分强大的游牧族国。
窦漪房曾经和刘恒一起出巡的时候,在一位游侠那里见到过一块东胡族的铜饰牌。牌上清楚地饰有:一个战士骑于马上,一手执剑,一手抓着披头散发的奴隶,让恶犬任意撕咬。这正是东胡奴隶主对平民和奴隶进行残酷统治的真实写照。可见当时的东胡贵族是多么的狂傲和对人性的冷漠。
身为东胡公主的姬容丽拨自十五岁便跟在冒顿的身边,那时的东胡不仅未被冒顿所灭,反而处处压制为难匈奴,照理说应该是冒顿主动求娶姬容丽拨以示交好,可偏偏事实不是这样。也不晓得姬容丽拨是怎么想的,对东胡贵族成批的追求者视若无睹,而对几乎比她父王还要长几岁的冒顿生出别样的情愫,一见钟情便发生在她的身上。
起先东胡王是看不起弑父夺位,自立为王的冒顿的,千方百计阻止姬容丽拨,软硬皆施亦无法打消吃了秤砣心的女儿,最后铁了心的姬容丽拨骑着快马逃离了东胡,独自一人跋山涉水的跑去匈奴跟了冒顿。
可在冒顿这样心思敏锐成熟,有着称霸大漠野心的雄者来说,对东胡索宝、夺妻、虏地,愈加得寸进尺的轻视乃至践踏于他和他的族民,早就忍无可忍,怎会对身为东胡公主的姬容丽拨产生一丁点好感,说不定她还是东胡派来监视他的。
姬容丽拨说得动容,放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对爱情执迷,憧憬,不顾一切的当初和美好。
望着窦漪房她继续叙述着:“其实当时我父王连单于宠妾的音容相貌都没见过听过,何来见之难忘,非要不可的心意。只是我不甘被单于冷落,对他身边所有女人都充满了嫉妒和仇恨,尤其是慕达兰,她既没有我显赫的身份,更不及我长相的十分之一,只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唱起歌来酥麻入骨,牛羊皆醉。
每每单于心情不好或是极好的时候都会召她前来吹拉弹唱,好不快活,在别人耳中的天籁之音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催人心肺的巫蛊,身为堂堂的东胡公主竟比不得一个从小小附属部落里掠夺而来的卑贱奴隶。”那声音字字凌厉,句句气势逼人,抑扬顿挫的语气有如芒刺在背那样难受,让人浑身不自在。
不愧是具有王族贵气的女子,想必她在东胡国的时候该是一个多么傲慢,受尽荣宠的公主,却甘心放下身段屈就冒顿,成为他众多妻妾里面的一员,甚至还是最让冒顿难以接受的东胡国的女人。
十五岁的花季,爱上一个敌国的男人,一个胜过她年龄三倍的男人,一个对她嗤之以鼻的男人,一个毫不怜惜她感情的男人。
“所以,我让父王向单于索取慕达兰,当时的单于不得不对我父王的话言听计从,东胡国正值强盛之时,“控弦之士十余万”,而国土也辽阔至极,大约东到辽河,南到赤峰附近,西到泺河,北到乌力吉木仁河。”她娓娓而道,眸子里充满了对自己族国的骄傲。
又接着道:“就算单于百般不舍,也只能将慕达兰亲自送到东胡,眼睁睁看着慕达兰沦为我父王暖床泄欲的奴隶。后来他对那些女人平分秋色,不再专宠一人,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善罢甘休,呵……不可能!只有我姬容丽拨才能配得上单于这样的男人,其他女人根本没资格和我分享同一个男人,一丁点也不许!
原来的单于对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我明里暗里惩治过多少他宠幸过的女人,碍于我父王,碍于我东胡国的强大,从未制止过我,甚至是有些放任我的行为。直到我父王得寸进尺的想要单于割地给他,这才终于激怒了一直隐忍不发的单于,东胡部落在单于疯狂的围剿下终于土崩瓦解,至此东胡各部反过来成为了匈奴的奴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