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儿!你,你怎的面色如此难看?!”曹植一见莞儿,忍不住惊呼出声。
晨光微曦中,莞儿面色白得吓人,一双大眼下青黑一片,连嘴唇也失了血色,只教看过的人为之心痛。
而她却犹不自知,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道:“我很好啊,哥哥你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话语虽正常,那声音却有些喑哑。
曹植夺了她的肩膀,不由分地要将她推到帐子里去:“你快去睡个回笼觉,好好养养精神去。南征才开始不久便熬成了这个样子,以后可如何吃得消?”
莞儿却不依,挥一挥手中一枚黄底信封道:“我还得将这个交予丞相才行,一会儿再睡罢。”着就又要往外走。
见她这般固执,曹植心中便起了恼火,劈手夺过信封:“我去禀了父亲就是了!你快些休息去。”
“我自己去就行,不要你管。”见曹植面带了愠色,莞儿没由来地也一阵火气,话不自觉地生硬起来。
“怎么,熬着身子一夜不睡,就是为了跟丞相大人邀功去还是怎的?!”见她还撞,曹植气极,居然口不择言道。
听了这话,还欲与他争夺信封的莞儿却一下子静了下来,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神色渐渐地黯淡。
曹植话音还未落便已后悔,此时见莞儿没了神采的眼神,更是悔得无以复加,他怎么会出这样的混账话来呢,明知道莞儿累极了,明知道莞儿不可能是那样追名逐利的人……
“莞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曹植仓皇地解释,却不知道应该再些什么。
莞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是冷淡,她自踌躇的曹植手中抽出信封,便转身往外走去。
看着她微微颤抖着、却毫不留恋的背影,曹植却不知哪里涌起的勇气,三两步冲上去,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莞儿,”他紧紧环着她,制住她下意识的挣扎,“我……我真的不是那般看你的……”
“你如何看我,又干我何事?”莞儿气恼着要挣开他的双臂,却被他牢牢按住,脸颊贴在他胸前的漆黑铠甲上,冰凉又坚硬。
“我刚刚被你气昏头了,才了那句混话……”曹植的手扶在她后脑,埋在她发间的声音有些沉闷,“看你这般劳心劳力却要硬撑着,我心中实在难受,又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你……”
莞儿慢慢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曹植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我应该护着你的,应该让你远离这些劳什子的纷争的,应该护你一世安稳的……可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不等莞儿张口,他又犹豫道:“莞儿,你想去寻你师父吗……我送你去寻你师父罢,离开邺城,离开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去,好不好?”
他这般着,环着她的手臂却加重了力气,仿佛不愿她抽身离开。
“……不好。”莞儿的脸颊被他的铠甲硌得生疼,却没有挣开,只轻声道。
“最好是能送你和你师父去一处远离这乱世的地……啊,你刚刚,什么?”曹植自顾自地着,却突然顿住。
“我不走。”莞儿自他胸前抬起脸,一接触到他睁大的凤眸,她原本苍白的面色上便涌上一抹红晕,“我不想离开你。”
“莞儿……”曹植微怔。
莞儿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大胆地注视着曹植惊讶的凤眸,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有她清晰可见的倒影:“哥哥,我喜欢你,我想陪你一辈子。”
帐外天光大亮,有细微的日光透过帘子的缝隙溜进来,照亮了莞儿清丽的脸。
她一双大眼里,紧张忐忑,却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曹植脑中一片空白。
他自战乱的街头向她伸出手。他为她取名莞儿。他教她学骑马。他带她回邺城。他赠她曹植大将军,他带走她绣的歪扭的手帕。他在军中总是想起她。
她牵住了他的手。她陪着他策马。她为他学女红。她与他共乘凉看晚霞。她在一梦阁等着他。她甘愿南征甘愿奔波,都是为他。
屏蔽掉那些扰人心的乱麻,他心中留下的所有愉悦的记忆,竟都是他的莞儿。
他的……莞儿啊……
曹植低下头,莞儿却以为他又在为难,咬了咬唇便道:“我晓得你心中其实恋慕着甄夫人,你不理我没有关系,只是不要再要我离开的话了……”
她嘴上这般着,神情却也难以抑制地低落下来,双手抵在他胸口,打算挣开那双禁锢着自己的手臂。
却再次被紧紧抱住。
曹植这一次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抱她,少年男子身上清冽的气息与风尘混杂的味道萦满了她的鼻端,紧贴着脸颊的铠甲明明冰凉一片,却隐隐透出心口的温热与律动。
曹植就这般紧紧揽着她,道:“莞儿,你可还记得我曾的,人生因为未知,才会峰回路转,多姿多彩?”
伏在他怀里,莞儿只感觉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模模糊糊间听得他所言,还未待张口回答,便听见他俯首在耳边轻轻了一句话。
这短短一句话,却让她一颗紧张到极致的心里,瞬间千万烟花绽放。
他:“莞儿,你就是我的未知。”
在去往主帐的途中,莞儿觉得自己都是恍恍惚惚的。
曹植长身玉立的身影在一旁伴着她,凤眸微睐,唇畔噙着清浅的笑意,让她总忍不住去偷瞄他。
真是好看得紧。
曹植早就发觉了她在偷偷看自己,笑容里便不由得带上三分得意,嗯,丫头果然很喜欢他。
只是心中再欢喜恍惚,到了曹相帐中都得收敛起来才是。
两人在主帐前立住,莞儿捏了捏手中的信封,迟疑一瞬,便示意守卫通报。
曹植见状便轻轻握了握她汗津津的手,声道:“无妨,我陪你进去。”
莞儿冲他一笑:“嗯,我没事。”
“你是,刘表不日将会病亡,荆州可不战而降?”曹相眯起双眼,面上犹疑,有些不敢置信。
在座其余几人同样面面相觑,这也太巧合了罢。
“虽有些不可思议,但莞儿推算了一宿,应当不会有错。”莞儿凝神道。
“这……”曹相一时间也不知是该信还是不信,只负手踱步,深思熟虑。
若莞儿所言成真,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了荆州自然是喜事,但若有误,己方一旦轻敌,那可……
更何况,荆州有一人,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得不防的。
该当如何,一时间倒真是难以决断。
帐中陷入沉寂,这等大事,倒是谁也不敢先开口。
一片寂静中,坐于一角的荀彧思量了一番,率先开口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主公。臣下以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既然要莞姑娘作了占卜,便应该相信她才是。”
“吾并非不信她,只是此事的确事关重大,由不得吾轻率。”曹相叹道。
“臣下倒是很欣赏昨日莞姑娘所的‘见微知著’,”荀彧继续道,“刘表此人,主公和我等都与之接触过,他虽少时知名于世,却在取荆州后便立意自守,再无四方之志,若论逐鹿天下,却是不能算上他一个。从此人的生平入手,倒真有可能对此次南征之行未卜先知。”
见他还有下文,几人都被引起了兴趣,曹相挑眉道:“哦?文若且仔细来。”
荀彧一双眼睛锐利如刃:“若莞姑娘所言俱实,刘表不日将病亡,那么荆州由谁来继承尚未定数,届时势必内乱。这般大好机会,若我军善加利用,即便荆州无法不战而得,也定然不必一番苦战。”
曹相听得他的分析后,不由陷入沉思,的确,刘表的后继之人迟迟未定,其子刘琦刘琮倒皆不是什么可当大任之才……
这当口,莞儿却忍不住突然出声道:“丞相,其实莞儿斗胆想到,此次南征荆州,您所真正针对的,其实并非荆州牧刘表罢……?”
此语一出,却引得帐中的曹植并乐进等人一片讶然,这丫头怎的话总是这般大胆……
唯有荀彧,面露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你如何有这般言论?”曹相亦惊讶,蹙眉问道。
莞儿思忖着,答道:“这倒不是什么推算占卜来的……只是听了您与荀先生所分析的刘表斯人,莞儿觉得他这般心性之人似乎还不值得丞相这般慎重而已,会不会有什么更厉害的人物亦潜在荆州,只是羽翼未丰,尚不成气候罢了。”
听闻她所言,曹相与荀彧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轻咳一声,曹相道:“好了,莞儿你与植儿先出去罢,这里倒没你们什么事了。”
“……是。”见曹相对自己的话不置可否,莞儿有些失望,还欲追问,却见曹植对自己使眼色,便将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与曹植一同行了礼后悄声退下。
待他二人身影消失在帘后,曹相的表情才凝重起来。
想不到莞儿竟真的能摸到他的一缕思路。
不错,他这般大举南征,所为的自然不仅仅是一个荆州牧刘表。
更加重要的人物,却是那个殚精竭虑隐藏在他身边,在当年煮酒论英雄时,被自己称誉为“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
刘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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