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帝点了点头,眸光中一片溺爱,“嗯,这样就好。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太子肯学,什么时候都为时不晚。”
楚鸿舒跟着点头,出声应和,“是。”
灵帝背手,往前踏出半步,又忽而顿住回望,“对了,上回朕亲自整理出的那许多的箴言警句太子可背得如何了?”
“呃……”一时听训忘他,诸事搁浅,乍被问起,楚鸿舒觉几分突兀,对着灵帝颇为期待的神情,这就支唔着答不上话来了。
灵帝见其反应,眉头大皱,“怎么了?”
一旁的徐毅见况,忙出声赔笑道,“皇上,太子今晨特来跟皇上请安的,太子既是不请自来,那想必早已然成竹在胸的。”
说着,还不忘作问楚鸿舒一句,“太子,老奴说的是不是呀?”
是是是,是什么是!
楚鸿舒面色一白,攥紧了手心,“父皇,儿臣……”
灵帝瞧他言语不畅,生气已有几分,再看楚鸿舒额上竟依稀冒了冷汗,这般严重模样,倒是让灵帝一时不知当说什么是好了。
便见楚鸿舒忽而就走下地去,埋着脑袋,撩袍而跪道,“父皇息怒,儿臣、儿臣还没把那些箴言给背下来,请父皇再宽限些时日,儿臣……儿臣再不敢不上心了……”
“额……”灵帝面色冷然,淡淡发问,“太子既然尚未完成朕交代的任务,那太子还来见朕做什么。难道太子是把朕说的话全然当做耳旁风了么?”
“儿臣不敢……。儿臣……儿臣……”楚鸿舒额头都快贴到地上去了,可那嘴边的话就是没敢说出来。
徐毅又出声相衬道,“皇上息怒,想来太子是思量皇上了,这才专程来给皇上请安的,就是为的想看看皇上。念在太子一片孝心的份上,皇上就别再跟太子生气了,龙体要紧呀。”
灵帝但听未语,可面上颜色稍缓。
岂料,楚鸿舒又捅破了徐毅的善意谎言,据实说道,“父皇,儿臣前来给父皇请安,其实、其实是为了来跟父皇请旨的。”
言外之意便是,儿臣来向父皇请安可不是因为思量父皇了,儿臣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着。
请旨?
徐毅闻言微怔,不想这个太子,真是一副直肠子,实在是一点儿也不配合的,这是非得惹得皇上不悦才好过啊?
而对于楚鸿舒的所有一切,灵帝都是极为挂心的,今难得闻听他说要请旨,如何还能不问上一问的。
可心里到底为他的过于实诚而不快,灵帝动了动唇角,是气得好半晌才终于把话问出口来,“太子来请的什么旨?”
打小父皇都是对自己有求必应的,从无例外,楚鸿舒已然习以为常,便是此刻自己惹得父皇稍有不悦了,楚鸿舒还是敢把心中所求如实道来,“父皇,儿臣……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将姚元礼姚阁老的掌上明珠姚黄妍指给儿臣为妃。”
灵帝闻言,一时险些没反应过来,“这……”
唯恐父皇不肯应允,楚鸿舒又表决心道:“只要父皇肯下旨将姚黄妍指给儿臣做太子妃,儿臣日后一定听父皇的话,父皇让儿臣做什么儿臣就做什么。儿臣保证日后做个好皇帝,再不让父皇事事为儿臣悬心。求父皇成全。”
言则,便是父皇若不答应指婚,那日后儿臣就再不听父皇的话了?
难道在他心里,父皇还不比一个女人有震撼力?
真岂有此理,居然敢威胁他,难道做个好皇帝,独独只为父皇期许,对他自己就没半点好处了?
楚鸿舒对黄妍志在必得,这说话也就没了顾忌。
然灵帝见恼,为楚鸿舒竟敢为了一个女人来跟他谈条件,而这条件还事关云楚的江山社稷。
于楚鸿舒,却那般风轻云淡,如同儿戏。
他难道都不知道自己虽已身为太子,是一国储君,然却毕竟尚未登大宝,而觊觎皇位,蠢蠢欲动的大有人在。
他难道都不懂,为了保全他的皇位,做父皇的不畏人言,力排众议,有多少辛苦么?
他都不知道,做父皇的又是如何恨不能够在自己有生之年教会他所有为政理事之道的一片苦心,却还这般任性放我,叫人情何以堪!
灵帝大怒,袖手一拂,扫落龙案一地奏章,斥声喝道,“岂有此理,你居然胆敢这般与朕说话。
你这是在跟朕谈条件么?难道朕对你一番栽培之心却还比不得一个女人来得重要?”
见得灵帝发怒,楚鸿舒赶忙摇头,“父皇,儿臣不敢,儿臣就是喜欢姚黄妍,儿臣求父皇成全。”
这说了半天还心心念念的不忘女人,全然不知自己错了当要认错悔改,难道心里除了诗画就只有女人了?
便连这托国之负也当真什么都不是了?
灵帝痛心疾首,“原来,朕的一番苦心不过一厢情愿,在你心中,朕对你的寄望还不及一个女人让你这般触动。”
也怪自己平日里对这太子过于恩宠溺爱了吧,以至于他这般年纪还尚如此混沌无知了。
音色一变,灵帝把心一狠,颔首便道,“好,你越是喜欢姚黄妍,朕越是不如你所愿,朕就是要让你看看,有过希望可最终却只能落得伤心失望的地步,那到底是种什么滋味!”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父亦过啊。
莫可奈何!
“父皇?”灵帝话落,当即凛得楚鸿舒一片惊骇。
灵帝怒极,再是不想多看他一眼,“你滚,你现在就给朕滚出去,给朕滚得远远的,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父皇……”父皇又让他滚了,楚鸿舒不知所措,眼眶之中的泪水登时滴落下来。
灵帝见自己心爱的太子哭了,再是多生气也于心不忍,双眸一红,指着楚鸿舒哭骂道:“你哭什么哭,你还有什么脸哭?
你生而克母!累朕一辈子孤苦,你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上!”
伤心事再提,灵帝悲不自胜,恍惚间就不觉在脑海里重现了二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
恍如昨夕。
还记中宫门闭,自己冒雨赶至时,恰好听见了宫门内传来的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啼,当时,初为人父的喜悦溢满了他的胸腔。
那是怎样一种幸福,他都快记不清明了。
灵帝只清楚地记得,当他踏进中宫的宫门,却分明看见自己心爱的皇后虚弱得不行。
隐婆在侧,太医侍旁,皆曰太子牾生……
他守着他的皇后,紧紧握住她的纤手,晓觉一股揪心的疼在血脉里渐渐蔓延,他多希望自己能够代替他的皇后承受一切的痛苦,多希望能够陪着他的皇后一起渡过难关。
然,留不住的终究要放手。
一个时辰不到,便就是他寸步不离,始终亲自守候一旁,却到底留不住皇后离去的脚步。
那一个时辰,那么短,又那么长,他用了一辈子都回味不完。
那一夜,他悲痛已极,无法哭泣,恍惚不知所觉,不知道到底是他的皇后死了,还是他自己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