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显也不辩口,任王鼎自说自话,但笑着摇头。
王鼎却只当他默认,乃述道:“我至洛都已有些时日,初次登姚府拜访,却听说姚阁老去了临安。好容易盼得他自临安回来,又总无机会让我见上。
故而,近几日我都守在姚府门前,观察那姚阁老的动向,竟不想今日诘朝再去,就见了你同姚阁老一道走出姚府来,我当时那个欢喜啊,真就好比做了一笔大买卖还要高兴。”
转而,语调一变,“可我就纳闷了,你说你不在你家洛邑城里好好呆着,怎么也跑来拜访姚阁老了呢?
我想啊想,没想出个所以来,这跟到街上一瞅,乃见你软玉温香抱了满怀,才知你与那姚家的黄妍小姐原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偶。想必,敬轩你这东床快婿当得为时不远了罢。”
敖显知是……
敖显知是方才惊马,自己怀抱黄妍之时而叫王鼎给撞见了,面上微微现出红光,直是摇头淡笑。
王鼎为敖显这微妙的红脸而兴起,道是,“真要论究起来,我还是你跟黄妍小姐的‘红娘’呢。
去春游西湖,乃是因我与你索要那铁券一瞧,否则,你哪里能叫我自怀里搜出一把玉簪来的?
几番玩笑哄抢,那玉簪不慎落下水去,才有的你奋不顾身投进西湖水底,乃得了一桩好缘分。
那一回,可是羡煞了我等,每每想来我都还悔青了肠子呢。”
叹罢,笑而冥思道,“我想啊,要若那日换作是我跳进水去帮你拾捡那把玉簪,指不定今日能给姚阁老当东床快婿的就是我王鼎了。”
王鼎说着便不由自主地哈哈笑出声来。
一旁的云仲却道,“姻缘天定,也指不定王公入得水去时,黄妍小姐却不在游船之上呢。”
敖显闻之一笑,欲言还休,但把头直摇。
王鼎看了云仲一看,见其笑脸迎人,方言,“只能说,乃是你家世子比我还风流多情,否则,怎会怀中还藏把女人的玉簪的。”
说话间,把眼看定敖显。
敖显却敛了笑意,默不应声。
云仲则道,“多情并非滥情。便是一把玉簪,我家世子尚都视若珍宝,可知是何等重情重义!”
话头一转,几分叹惋道,“只可惜,我家世子当日抱了黄妍小姐上岸,那簪子却是再也没有寻见。”
王鼎诧然,乃诘敖显,“竟有这等事,那后来为何没听你说起呢?”
敖显淡淡一笑,敛去眸中失意,把手一摆,几分洒脱,“不过一支碧玉簪,丢了就丢了,不妨事,便就任它、永沉西湖湖底罢。”
云仲当即拧眉,“世子?”
下一句话尚未出口,就被敖显抬手止住了。
王鼎看眼云仲,更是不解那柄玉簪于敖显而言倒究是何等的意义。
兀自揣测一番,只度得其最可能是件什么定情信物罢,否则,敖显如何那般看重?这不仅时时带在身上,更还曾奋不顾身地投进西湖湖中去拾取,其爱重之若此啊。
王鼎心中虽这般作想,但看敖显无意再谈,倒也未有说破。
接下去的半晌时光,二人另扯了话题闲谈。
天香阁里,满庭花景,生嫩秀发,闻香逸逸。
锦绣堂前,姚宗邀游信于榻对坐,二人清茗把盏,浅品细酌。
一缕茗烟悠悠,沁人心脾;半粒珍珠凝露,散落入喉,几分舒畅缓适。
姚宗轻饮浅啜,闭目缓缓吐息。一记幽叹不觉逸喉而出。
游信移目姚宗,合上茶盖而赔笑着道,“如此香茗入口,阁老何故为叹呢?”
姚宗置下茶盏,把膝轻拊,道是,“元礼此叹,叹的乃是家国社稷啊。”
游信揖手,几分拜服,“阁老果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游信惭愧!”
话毕,又惑然而问道,“只是,游信不知,方今‘世平道治,民物阜康’,阁老还忧愁什么呢?”
姚宗转眼看定游信,眸中犹有深意,直看得游信有那么一刻径避开眼去。
气氛,微有尴尬。
继听姚宗道,“今时楚家天下,‘豢文臣帷幄无谋,豢武夫疆场不猛’,何言‘世平道治’了!”
游信未敢正面相答,但忖着如何小心应对。
然其话尚不曾出口,先闻姚宗道,“在我姚府后园里,你也见识过了,便是一国之储君也竟那般交待无礼,轻薄处世,岂非是尽皆因自幼娇宠而致。”
话落便叹,“豢于富贵,安于顺境,又焉能轻得麟趾!”
游信闻之,顾左右而言他,“游信不才,当今楚家天下之势尚未能知,但安于洛邑城中,为我主公辅佐少主耳。
论及天之骄子,游信亦不敢妄言,惟幸家中少主倒还算得‘志拟龙潜,德配麟趾’。”
听游信提起敖显,姚宗显是几分赞赏,点着头,幽幽也道,“敬轩这个孩子确是难得。还记西湖初见,‘黼黻之衣,素绣之裳,一衣而王采具焉。’”
游信称笑,“阁老过奖。”
姚宗略有所思,俄而作问游信,“敬轩今时几度年华了?”
游信坦答,“方好二九,较黄妍小姐虚长一岁。”
姚宗又问,“可婚配否?”
游信呵呵一笑,“尚无婚配。”
姚宗点头,径直言道,“既然敬轩尚无婚配,而我黄妍也还云英未嫁,且难得两个孩子几分投缘,我倒是生了个想法,”
游信点头,侧首笑吟吟地恭听着。
聆姚宗道,“不若你此番回去禀明你家主公敖翊,道我敖姚两家结为儿女亲家,你看如何?”
游信一听,分明受宠若惊,当即起身,圈手一揖,道句,“阁老三思!”
气场忽而僵住。
姚宗声线一平,但问,“怎么,难不成你敖家嫌弃我姚家?还是嫌弃我妍儿配不上你家世子?”
“岂敢岂敢!”游信连忙摇头,对着姚宗一揖到底,解说道,“黄妍小姐乃是天之骄女,惊才绝艳,谁能娶得黄妍小姐为妻,岂止三生有幸!
然,游信所虑者,乃患当今天下已非轩辕一统,我们洛邑敖家早是随着轩辕一脉凋零而家道中落了,阁老如此安排,可不怕委屈了妍儿么?”
游信一句妍儿喊得千回百转,叫姚宗蓦觉心上一动,语声一黯,缓缓而道,“我妍儿生来虽是女儿身,元礼却自幼时便就教得她大是大非,大仁大义,女儿也当男儿养。
我姚元礼从不指望自己的女儿能一朝嫁入帝王家,为我姚氏一族添光添彩,惟有她的半生幸福才是我最最看重的。
我的女儿也绝不贪慕虚荣,攀龙附凤,让她嫁进你们敖家,近可解我燃眉之急,远可襄你主公寻回轩辕后裔,重振山河之志,这样一举两得岂不好么?”
游信闻及姚宗一句“寻回轩辕后裔,重振山河之志”不由大惊,面色一白,忙道,“阁老说笑了,我洛邑敖家曾仕轩辕不假,然今时过境迁,物换星移,且承蒙先帝宽仁才得侥幸免于灭族之灾,我等感恩戴德尚且不及,何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