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显与那白衣男子互视之时,都同见识了对方身上的清贵气质。
敖显便是不识眼前之人也能猜了八?九不离十;而那白衣男子亦是不知敖显来头,惟觉敖显紫袍锦袖,非富即贵,度其必出世胄高门。
两个人两相探究着对方眸如幽潭,皆因一时看不通透而陷入沉寂。
一旁的姚宗认出了那马上的白衣男子,当即进前揖礼而道,“殿下千岁。”
游信听姚宗敬其人作殿下,登时明白过来,想秦王鸿羽尚在自西疆回京的路上,而独其封地在洛阳,能得留守京都的可不就一个誉王鸿清了么?
誉王楚鸿清见是阁老在马前问安,忙翻身下马,朝着姚宗圈手而拜,毕恭毕敬着道:“姚阁老有礼。”
与此同时,黄妍好容易从敖显怀里挣脱而出,红着脸儿,半羞半恼着嗔他道,“放开我……”
敖显低头,凝目睇着退离他身边的黄妍,默然不语。
“小姐……”鹤翎走进黄妍,扯着她袖子低声。
黄妍转眼,这也才意识到似乎所有旁看之人的目光此刻都纠在她与敖显两人身上。
黄妍大羞,赶忙就踏进姚宗,把自己藏在爹爹身后。
看姚宗又转向誉王楚鸿清道,“方才小女不慎惊驾,还请殿下当面责罚。”
楚鸿清闻姚宗称其身后那娇滴滴的美人作“小女”,当即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就再移目黄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眼弯弯与姚宗道,“令媛便是云红妹妹口称国色天香、才冠群芳的姚黄妍姚小姐罢。果然端庄美丽,风华绝代!有爱女若此,阁老福气。”
姚宗神情淡淡,声线平平,“殿下谬赞,犬女无知,少不更事,何敢言才冠群芳。”
楚鸿清便笑,“道是虎父无犬女,阁老过谦了。”
话音方落,便有一侍从贴近他耳语了句,楚鸿清点头会意,当即拱手谓姚宗道,“鸿清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他日定当与云红妹妹一道往阁老府上登门拜访才是。
鸿清先行一步,阁老告辞。”
姚宗揖手,“恭送殿下!”
楚鸿清骑上马背,拨转马头而再看了黄妍一看,唇角勾着一抹笑意,一鞭马腹,疾驰而去。
目送着楚鸿清一行人马绝尘的背影,姚宗背着双手,微微蹙起了眉。
这一蹙眉,正好就叫游信给瞧见了,游信看在眼里,思量于心,却是不曾当场点破。
听姚宗似有还无地一声轻叹,把手一引,“我们也走罢。”
姚宗与游信头前而去,黄妍携鹤翎随即跟上,惟敖显伫足原地,忽然就走不动了。
“世子?”
云仲一奇,顺着敖显的视线,巡目瞧去,却见几步开外有一富商打扮的青年男子正暗使了眼色与敖显遥相呼应。
云仲当即明了,脱口一句,“偃师王鼎?”
话罢,又惑道,“他怎么也到洛阳来了?”
敖显但笑,移目云仲,只问一句,“你真是不知他为何而来的?”
云仲直视着敖显的笑眼,仔细忖得一忖,忽而恍然有所颖悟,“莫不是当日西湖湖畔一句戏言,他就当了真了?”
“如何又当真不得了?”
敖显转眼,“你可知王鼎有个弟弟名王越,王越此人‘诗才雄爽,文章豪放’,与那退居临安城的西湖书院山长吴简怀之子吴雨声齐名,并称‘江北二杰’。
上届科考,王越名甲黄金榜,职供翰林院,官至太子詹事。怕早已是羡煞了王鼎了。”
云仲道,“可他王鼎财冠一方,富可敌洛,还不是整日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的,却偏生欢喜来趟这一摊的浑水,也真是有趣。”
敖显听了,淡笑摇头,“你怎知,状元及第,封妻荫子,衣锦还乡,光耀门楣,何等荣耀!王鼎怎能不慕?再加上其弟王越几句规劝,便是不痛下决心恐也是难事了。”
俄而敛眸,“论及‘趣意’与否,其实我等又何尝不是一样,同王鼎比,无异于五十步笑百步。明明也觉前景渺茫,却还固执地一再求索……
想来,人生在世,大抵如此,你笑话别人,同时也在被人笑话。”
云仲听敖显忽而作这般意味深长地一叹,甚是少闻,不觉心上一动,踏进了辩道,“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为忠为义,全无一己之私,而那王鼎所求,不过一时虚荣,妄想拥万世之名,哪里能比得世子高山景行!”
敖显摇头叹笑,却是再不多言,抬手一指前方,道是,“难得千里遇故交,你我且一同往那素心楼中陪着坐上一坐罢。”
素心楼里,炉香袅袅,帘席疏影,隐约见得一袭白衣的云仲负手立在敖显身后。面上微有笑意。
座中的敖显则背挺若松柏,笑眼弯弯地看着对坐的王鼎。
王鼎,字子显,偃师城人,半生从商,富甲一方。因与敖显素来颇有些交情,今入洛阳而偶遇敖显,不觉几分激越,“敬轩,你说我二人便是在洛阳都能不期而遇,也实在是极有缘了。怎么的为这份缘分,我们也得干一杯。”
敖显颔首,无有怠慢地端起方桌之上满斟的酒,敬过王鼎,一饮而倾。
俄而,搁下酒器,询王鼎道,“临安一别,子显可别来无恙?”
王鼎朗声而笑,却作轻嘲道,“都道‘商人重利轻别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过如是啊。”
敖显嗅得话中隐有几分不满与失意,因道:“人海浮沉随波逐浪,各自风风雨雨寄盼。不求尽如人意,但问无愧我心罢。”
王鼎一声叹息,索性一句,“我是觉得自己活得憋屈!”
说着便斟酒一杯,兀自饮尽,再声道,“都说,‘坐商变行商,财源达三江’。我自承袭父业至今,确是赚了不少银子。
可我自问一句,我王鼎除了银子却什么都没有,就连临安府里的一个小小的差役都能给我白眼。我为自己如此卑微的地位自卑!敬轩,被人蔑视的滋味不好受啊,我王鼎受够了!”
敖显几分理解,但安之若素道,“你偃师城中不是有这样一句谚语么,道是‘一品官、二品贾’,传人皆以经商为荣,反而将入仕放在二等……”
不待敖显说完,王鼎嗤鼻而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敖显点头会意,“看来,子显此番入京,为的乃是这平生之志了。”
话毕,又道,“若有什么地方我敖显能帮得上你忙的,但说无妨。”
王鼎一听,当即一派欢喜,“惯知敬轩你重义气,为人还爽快,若能得你从旁襄助,我王鼎岂不是如虎添翼!来,敬轩,我再敬你一杯,请!”
敖显回敬,“请!”
酒杯倾尽,王鼎看眼敖显忽而呵呵一笑,却是问道,“《四喜》有云,‘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敬轩跟那姚阁老家的黄妍小姐何时成连理啊?”
这般忽而发问,令敖显莫名,“子显,此话怎讲?”
王鼎道,“敬轩,你这就不厚道了吧,成家立室乃是人生何等的美事,君慎无遽然也就罢了,却竟连我也要瞒着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