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你要挺住啊,姐姐去镇上请大夫了,一定能治好你的!”
钟岳的哭声,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的凄清,钟家老小都集到了钟自强这间小小的卧室里来,空气沉闷不已。
“出去,你们大家都出去,空气太差了,要给病人一点呼吸新鲜空气的空间。”
汤公子一进屋,看到老老小小一堆人围在床头,顿时就发出了指令。
“啊?汤公子来了,阿爸你有救了!”
看到竟然是汤公子亲自来了,钟岳喜出望外。
这时候,大夫的指令大过天,钟老爷子、钟奶奶大家顿时就忽啦啦地往外撤,房间里一时就空了出来,钟灵把关闭着的窗户和门打开,顿时房里就透气多了。
汤诚看了钟灵一眼,心里暗暗惊奇,因为乡下人家一旦生病,都是关门闭户掩柴扉的,生怕病人着凉受寒。但是钟灵却懂得要给病人新鲜的空气,能做到这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让汤诚头痛的是,去乡下看病,每次不论他怎么交待病人家属,要适当通风透气,但是病人家属却总是把门户掩得紧紧的,认为这样才能给生病虚弱之人以庇护。
岂不知这样的话,病气郁积于房内,更不利于病人的身体恢复健康。
“阿爸,汤大夫来了,你要挺住啊!”
看到床上的钟自强虽然脸红扑扑的,但是鼻翼仍然在翕动,知道他还在强撑,便给他打气。
汤诚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再用一个圆锥体的木质听诊器放在钟自强的胸口听了好一会,然后又用的给他搭脉,让他张口嘴观察了一下口腔。
一通望闻问切之后,便对钟灵道:
“是受了风寒,原本发烧也没事,只是伯父原来肺部得过病,生怕会再受感染。我开个方子,你们一日三餐坚持服用,调养个把月就没事了。
只是要注意,今后半年间,都不能有大的辛苦和劳作,否则,容易再旧疾复发,到时候要再治也难了。”
汤诚说着,从药箱里捡出几味药,递给钟灵,要她叫人赶快煎好,趁热让钟自强服下。
钟灵得令,把药材拿出去递给在外面焦急等候的阿母,着她立即去煎药。
返身回房后,只见汤诚又从药箱里拿出笔墨纸,“刷刷”地写下一个方子,递给钟灵道:
“明日你到镇上我的药铺里,把这付药抓个三天的量,三天后,我再到府上来复诊,届时再酌情增减。”
昏暗的土油灯下,汤诚蹙着眉,不时凝神思考着,钟灵知道他在考虑药材的配比,见他认真工作的样子,温润如玉的眉目,在灯下化成一帧清晰的剪影,身影虽然并不健壮威武,但却让人感觉踏实安心。
钟灵的脑子里浮出了从前那句赞美人的话:工作着,是美丽的。
话语放在这种情况下虽然不伦不类,但却符合此时汤诚的形象。
“阿灵,药煎来了,帮我把你阿爸扶起来!”
丁先凤手里端着热腾腾的药,就象端着丈夫的命一样,小步跑进房内。
汤诚上前帮着钟灵把钟自强扶起,半倚在床上,背后垫了厚的棉被,然后丁先凤便一口一口用汤勺将药汁灌入钟自强的嘴里。
而钟灵则在边上,拿着块纱布,不时帮阿爸擦着嘴角溢出的药汁。一碗热呼呼的药下去,钟自强的额头冒出了大汗。
“好,病人开始发汗了。现在要记得不时帮他把汗的擦去,叫他盖在被子里发汗,如果汗水湿透衣服,记得要及时换掉。
对了,现在先把窗户和门关上,暂且先不透风,以免病人着凉复感。”
汤诚的指令一个接一个,钟灵立即行动起来,先是把门窗都关上,再拿了一块软的干净布巾,交到阿母的手里,让她给阿爸擦汗。
钟自强发汗的过程中,钟灵便请汤臣到公妈厅里稍坐,又泡了热茶给他喝。
钟老爷子自然是感谢不迭,亲自前来陪坐。问过汤诚,见他坚决不在夜里吃点心,便也做罢。因为汤诚以大夫的身份说了,三餐不定还颠倒,是对身体最大损害。
钟老爷子待客的心自然不会减分毫,见汤诚不吃点心,便赶紧泡上了赵乐巴结他的,自已都舍不得天天喝的铁观音。
能把汤诚汤公子请来给儿子看病,这得多大的面子?听说平时汤臣药铺都是三个请来的大夫坐馆,而这次汤公子居然亲自出动了。
钟老爷子是走江湖的人,他最看重的是别人给他面子。一般的大夫和汤公子来看病,当然是后者有面子了。
面子这东西,吃不得穿不得,可是却让心里舒坦得很。
汤诚自然是把交待钟灵的事情,又向钟老爷子交待了一遍。
一听大儿子半年内都不能做重活,想到他再半年就要结徒出师,这下又白干了两年半,钟老爷子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我这大儿子的命,真是太不好了!”
汤诚一听这话里有故事,便问了起来。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不由地也跟着感叹了一番,不过,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更妥善的处理办法,只能陪着唏嘘一番。
这时候,汤诚不由地想到了钟灵,这个聪颖异常的农家姑娘,在这个以劳力为谋生基础的家庭里,如果失去了父亲的荫庇,生活想必无法一帆风顺。
想到这些,不知道为什么,汤诚心里就有些郁郁和纠结。
他也打听过了,钟灵是已经订婚了的人,订婚的对象,竟然是镇上刘记棺材铺老板的儿子,柳絮。
常年在镇上行走,汤诚对柳絮也有些印象。
那是个面容苍白、似乎没有自已思想和主见的少年。不和别人比,就光和自已家人比,他那个妹妹就比他有主意多了。
之所以对刘楚有印象,汤诚是见过她来药铺里抓药,当时还和抓药的小伙计吵了一架,伶牙利齿,令小伙计当场败下阵来。后来,那善后的事还是由赵良驹来收拾的。
而刘楚和刘絮的兄妹关系,是何处人,这些,都是赵良驹向他汇报的。所以,和钟灵的事串上线后,汤诚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郁闷,好象,是为了钟灵这么一个美好伶俐的女子,嫁入这么一个糟糕的家庭而担心呢!
“汤公子,阿爸的烧退下来了,现在有胃口了,直喊饿,我去给他弄些粥喝。
太谢谢你了,汤公子!”
钟灵真诚地道谢。
这时候,她才深深体会到,医者父母心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如果汤诚不是这样一个有医德的大夫,完全可以推托不来,随便开付药给她就得了。
但是,他不光来了,还以镇定从容的身姿,给了她不哭的底气。如果没有他的话,昨天晚上到家时,钟灵一定也跟着钟岳哭开了。
毕竟,当时钟自强都昏过去了,身体不断地因为高烧而惊厥痉挛着,实在吓人。
“这样就好,烧退下去有胃口就没事了。不过,伯父的肺部情况比较复杂,我先用针炙帮他调理一下,之后,身体好一些,可以叫他到我那药铺里,我会安排大夫帮他调理。”
汤诚这么说,是因为他不是每天都在药铺里坐馆,如果他有坐馆的话,当然会亲自出手。
“那敢情好,太谢谢汤公子了!”
虽然成家立业,但儿子仍是父亲放不下的牵挂,尤其是在这种生病的时候,钟老爷子对汤诚也感激不已。
汤诚微微一笑,起身跟着钟灵往护厝走去。
他到得屋内,见钟自强也不再继续冒汗,呼吸平稳,看来高烧已退,没有生命危险了,便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了银针,着手为钟自强调理起来。
钟灵看到,钟岳目光闪闪地看着汤公子的动作,眼里充满了好奇与崇拜。
“小岳子,汤公子这可是救人之术啊!”
钟灵好象无意地喃喃自语。
“是啊,汤公子好厉害啊,又会开药,又会扎针,阿爸的病给他这么一治,就好了!”
钟岳一颗提着的心也渐渐放回原位,不无崇拜地道。
汤诚闻言,专注之余也不由地回之一笑,觉得钟灵这个弟弟也是精灵古怪,看着挺聪明的。
给钟自强扎完针,汤诚便收拾药箱,对钟灵道:
“伯父现在情况已经稳定,那我就先行告辞了。不过,记得要到药铺里去抓药。”
“汤公子,现在天都快亮了,要不你吃了早饭再走吧?”
钟灵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好好的大晚上,让汤诚奔波劳碌的,而且人家态度还那么好,一点怨言也没有。
“不用客气,为医者,救患者于水火中,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汤诚走出屋外,又和闻讯赶来的钟老爷子告辞,然后在众人的相送下,走到厝外的灰埕上,叫醒已经在车厢里打睡着的马车夫,上了车,就要离开。
钟灵这才想到,自已还没付出诊费呢,赶紧从腰包里掏出那块银子,递到汤诚面前道:
“汤公子,多谢了,一忙起来,都差点忘了这事。”
汤诚不温不火地一笑,用手中的折扇推开钟灵的手,道:
“瘦金字体我还没学会呢,有机会还要叨唠一二。”接着,回身对车夫道,“走吧,老杨!”
马车“答答答”地驶离钟家大厝,钟灵手里的那块银子都快攥出水了。
哎,真没想到,来到这里,还能遇上汤诚这样痴迷书法的人。如果有机会穿越回去,钟灵真得好好感谢一下书法老师。
可是钟灵哪里会想到,汤诚在夜里亲自出诊,还是他从医以来的头一遭!
汤家家大业大,哪里需要汤公子这么大半夜地奔波劳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