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凝许久。
胡蝶才静静地开口道:“你当时一直跟着他?可是后来……”
“原本我查出柳宜仙囚禁的人竟是当年的宫中侍卫,而她所求之是就是失踪的兵符,主上便将我擢升为银线,由监视转为寻觅兵符下落,银九那时却已顺着景王的线索找到了你,鉴于兵符下落关系重大,于是两案归一,授命我二人相互协作。那日我本应追随薛醇以确定那本手记的下落,可是,远远看见你的影子从山崖上坠落,我……”深抽一口气——当时的那一瞬,如今回想起来依旧令他心悸后怕。
努力调稳气息,阿牛才缓缓地道:“擅离职守本是死罪,多亏银九替我追踪薛醇而去,又向主上禀告说是我从山崖下救起了你,才令得兵符线索未断,因此,我非但未曾获罪,反而一举升作了金线。”
沉吟半晌,胡蝶忽然道:“你始终说景王是第一个洞悉兵符去向的人,现在想来懿歆太妃既然能做出如此精巧无双的血蝴蝶,想要仿一块惟妙惟肖的赝品兵符也是不无可能,惟有如此推断,方可解释景王当年现身蝴蝶谷带走我娘这种种疑团。”
眸光一亮,幡然道:“除此之外已别无可能。”深深地望向她道:“想不到我苦思无解的疑惑竟然被你一点而透。”欣喜之余,已是在她额角烙上深深一吻。
轻叹一声喃喃地道:“可是柳宜仙却如何得知呢?”
“只怕还是拜景王所赐。”
“此话怎讲?”
阿牛哂然笑道:“皇族子弟的算计筹谋皆是自尚未出生就已安排部署,景王、太子、薛醇,还有其他的各位皇子龙孙,哪一个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牵一发而动全身呢?说起来,线人一职不过是皇帝御用的暗探,其他皇族国戚又何尝没有自己悄悄培养的人呢?”
胡蝶轻喟一声:“世人都道这江山天下无限诱人,如今看来,不过令人心深陷苦海的荼毒罢了。”无限疲倦地倚上他的胸前,倾听那熟悉而平稳的律动。
“去吃饭了,好吗?”他瞥一眼已经悄悄偏西的日头——两个人竟这样娓娓相谈了大半日。
“嗯”惫懒无力地应声,粘人地枕在强健的臂弯,丝毫没有想挪动的样子。
眷宠地一笑,顺着她的心意小心地抱起怀中的娇躯,向着木屋走去。
海风习习,海浪声声,碧海金沙之间忽然轻轻飘过一缕浅笑:“好象重了不少……”紧接着是一声故作夸张的闷哼……
雪白的宣纸,饱蘸浓墨的毛笔。
阿牛拧眉阂眸已是良久,沉思的轮廓棱角分明,满是令人心折的刚毅。
胡蝶静静地凝身在一旁,已渐渐沉迷于那并不出众却果敢坚韧的脸庞。
忽然,他双眸倏张,目光明澈而自信,疾挥狼毫如行云流水般,一幅山河地形图已跃然纸上。
看着那勾画细致的山川道路她不禁咋舌:“这个是……”
“就是令尊手记上缺失的那最后两页。”赧然一笑道:“我私下里看过很多遍了,其中所述的情形也斟酌着呈报塞责……不然那么久没有进展的话只怕主上要将我换走了。”
“可是……你至少也要有一年多没见过那本手记了吧?”竟然还能将一张图纸如此细致入微地记下来,胡蝶的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微一沉吟,在图边加了几行小字,又信手画上两只翩跹的蝶影,才笑道:“线人行事须极为隐秘,若是偷看一些秘密的信笺、书籍、图纸等,必要原物放回纹丝无差,所以从小就要练出过目不忘之能。”
不以为意地撇嘴道:“我就不信朝廷选的每个人都有过目不忘的天赋。”难怪他偷看那么多次自己仍毫无所觉。
凉凉一笑:“皇家秘密培养的线人每年要新增上千人,可是真正能通过各种特训活下来的最多不过几十人……”
胡蝶动容道:“难道说……难道说……”下面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阿牛微微颔首,难掩眸中的悲戚:“在训的线人每三月一小考,一年一大考,除了那些在受训中不支死去的,所有考察不合格的都要秘密处死。”那是怎样的一个人间炼狱,只有他自己知道,从小就要接受各种严酷的摧磨,同一年进来的上千个人中,能活到最后成为黑线的只有寥寥的几个人,甚至,有一年的一批里最后连一个活着的也没有。
自襁褓中起到出师为黑线,短短的二十年,七千多个日夜,每一刻却都仿若梦魇般漫长艰难:忍受各种残虐的酷刑、眼看着同伴惨死在非人的训练中,拼命学习各种高难的技能,艰难地通过每一次攸关性命的考察,本以为成为合格的线人就能获得一丝安稳的生存,却原来,不仅仍要时刻挣扎在生死边缘,就算勉强熬到退役,依旧要面对那一杯御赐的毒酒……短短五十年的生命,不能恨、不能爱、不能选择,只有无穷无尽的危险与绝望。
心如刀绞,胡蝶无声地凝视着他眸中的复杂纠结,似恐惧似绝望似无助似悲伤……那么多足以摧毁灵魂的情绪怎么可以这样全部凝结在同一双眼眸中?他说过“线人连狗都不如”,相处得越久她就越能明白这句话里的悲绝。
只是这眸光她已不能承受,那么他所曾经亲身经历的又是怎样的一种惨绝人寰的痛楚?
执手无言,空气仿佛为无尽的哀伤所凝结。
终于,他全力从不堪的回忆中挣扎出来,勉强一笑道:“银九说那本手记的最后两页是蔷薇撕去的,我想他一定是以为凭这张地图就能找到兵符所在,不过,看来结果令他失望了。”
唯唯地应了声,胡蝶却依然是神思恍惚。
无奈地将她抱上膝头,低声逗哄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乖,来看看这个图上有什么玄机。”说着已将墨迹微干的地图递到她眼前:“我总觉得这几行字才是关键,不过却始终没有想出什么端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