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的溪水清澈见底,欢快的向东流淌,水面倒映着河岸盛开的簇簇野花,还有青缈峰苍翠巍峨的高山。
阳光明媚热烈,晒的头皮有些发烫,杨臻刚欲躲到树下,却听见有人在高声呼喊。
“阿辞,快过来,这里有一条大的。”
这一声,让杨臻瞬间停下脚步,猛的回头朝河里看去。
方才还空旷的河中,此时站了一个人,一张圆润的娃娃脸笑的格外灿烂,正朝她招着手,叫她过去。
“曾路。”
杨臻轻唤一声,走过去,朝曾路脚下的水里看去。果然,在一团水草下面,隐隐绰绰有一条大鱼的身影。
身后一道银铃儿般的声音响起。“阿辞,你抓鱼一向比曾路抓的多,你快将那鱼抓住,我晚上给你们做鱼汤喝。”
杨臻侧过脸看去,小师妹正抱着个渔筐,蹲坐在河边,一脸嫌弃的看着曾路,眼里盛开了笑意。
杨臻鼻腔一酸,应道:“好,我给你们抓来。”
伸手入水,微凉的触感刺激的杨臻眼泪迷蒙。
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泪水,再睁开眼睛,身旁的场景却变了。
微雨时节,旧土被新雨打湿的芬芳,夹带着杨柳抽枝的清新,让人忍不住想要细细轻嗅,感受这初春生命的力量。
走在河岸上,杨柳下两株桃花开的正艳,几片花瓣经受不住蓄在花蕊中的春雨,缓缓的从枝头飘落下来。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接住了凋零的花瓣儿。
杨臻顺着那手看去,落入眼帘的,是张熟悉的脸庞,带着暖暖的笑意,整个春日的美景,都不及他这温柔的一笑。
“大哥。”
杨臻伸手拉住大哥的衣衫,触手有些轻微的湿润。
素白的油纸伞上,描绘着一株清雅出尘的兰花,遮上了两人的头顶。
杨臻看向撑伞的人,一身素色的衣裳,头上别着一支白玉的簪子,生的清秀温婉,却做着一幅生气的表情。
“公子,春雨还很凉,你又跟着郡主胡闹了。”
杨臻看着大哥,微笑着接过令蝉手中的伞,然后伞面偏移了几寸,把她头上那片,移到了令蝉头上,似乎没有了之前对令蝉的生疏拒绝,眼底满是浓浓的爱意。
“好令蝉,我错了。”
毛毛细雨落进眼中,又顺着脸颊滑落,杨臻捂着嘴巴噗嗤一声笑了,原来一向从容淡然的大哥,竟也是个怕媳妇儿的人。
眼前美好的画面,让杨臻想要永远,永远的停住。
蓦地,画面再次变幻。
敲锣打鼓的声音响彻耳际,杨臻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绵延几里的红帐翻腾飞舞,高头大马上,成翊一身鸳鸯并蒂的大红喜袍,胸前别着花团锦簇的新郎红绸,正对着街道两旁道贺的人,露出满面的笑容。
身后不远处,新娘的轿撵铺红挂绿,风带起帘子,杨臻看到了文梦婷盖头下那婀娜多姿的身段,身上的大红喜服,竟与她的一模一样。
胸口一阵闷痛,不知是谁推搡了一把,让杨臻扑倒在了地上,来来往往的人似乎并没有看到她,一双双的脚在她身上随意踩踏。
杨臻想要爬起来,可奈何围观成翊大婚的人太多,她刚刚匍匐起身子,却又被踩在了泥土里。
抬头望着那个许她一世,曾经耳鬓厮磨的人,杨臻大声的呼喊着成翊的名字,想要让他救她脱离困境,而他却在鞭炮礼乐声中,越走越远。
胸中剧烈的疼痛,带的喉中一腥,杨臻起身,猛的吐了一口鲜血,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已经慢慢消散。
周围漆黑的一片,只有客栈外的灯笼,从窗户里透进微微的光,照着地上巴掌大小的酒坛。
杨臻伸手从枕下摸出一个白瓷的药瓶,倒出几颗药丸服下,蜷缩起身子,等着心头慢慢平静。
梦回一场,以为自己看透了,可以从容面对了,到头来,还是放不下吗?
算了吧!杨臻这么安慰自己,成翊虽然无情,但为她守了三年凉城,她应该感激不是么?若掌控凉城的人,换成了青州刘虎那样的,更是她不愿看到的。
可能天命已经注定让她孤独一生,还好,余生没有太长了。
再回故乡,杨臻竟觉得自己无家可归,在凉城待了三天,最后还是决定离开了,她不想,在成翊的臂翼下生活。
这三天里,杨臻悄悄探望过营中的将士们,远远看过秦槡和他的孩子,连万花楼的春姚,都去探望了一眼,却唯独没有踏进她从小长大的康王府,因为那里,已经不属于她了。
张艺亲自把她送到城门口,离别之时,张艺紧握着手中的马绳儿,迟迟不肯递给杨臻,想要用自己的执着,挽留下她。
杨臻抬手轻轻给了张艺一记爆栗,从他手中取过牵马的绳子,笑言道:“我会常回来看你的,你这是送行,怎么摆一副送殡的表情!”
“老大,不能留下来么?”
杨臻笑着摇头,“不了,我想四处走走。”
“你要去哪里?”
杨臻望着出城的路,面色迷茫,“我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就留到哪里吧。”
“老大……”张艺的声音带了浓浓的鼻音,白白净净大姑娘似的脸上,一双眼睛已经通红的像个兔子。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突然停在了两人身旁,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美丽娇艳的面庞,那眉眼精致如画,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雍容端庄的贵气。
美人掀着帘子,笑呵呵的叫了一声。“张艺!”
张艺正在送别杨臻,情绪低落,听到这一声呼唤转过身去,竟瞬间呆立在原地,结结巴巴的唤了一声,“梦……梦婷姐!”
文梦婷么?
杨臻闻声看去,赞叹成翊眼光果然不错,除了姣好的面容,书香世家熏陶出来的女子,总是落落大方温柔娴静的,不像她,舞刀弄枪一身痞气。
文梦婷同样也注意到了张艺身旁的杨臻,只觉得那女子气度不凡,有一股洒脱的翩翩公子气概,对视一眼,竟让她有些红了脸。
款款下了马车,文梦婷朝杨臻微笑着点了点头,朝张艺问道:“这位是?”
“这……这……是……是……”
张艺挠着脑袋,一时口舌无措的像个支支吾吾的哑巴。
杨臻上前,一双凤眸轻轻挑起,迎着文梦婷的目光,淡淡的说道:“我是张艺的朋友,来凉城探望故人,幸会。”
“幸会。”
一声幸会,让杨臻深感可笑,她们两人之间,实在是有太深太深的“缘分”呢。
不欲多做逗留,杨臻牵着马绳儿,向张艺道了一声告辞,扫了那文梦婷一眼,转身离开了。
“梦婷,怎么走了这么些时日?”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如一道利箭,刺进了杨臻的心头,让她瞬间停下了脚步,却不敢回头。
“成翊哥哥,路上看到了几个家乡遭了水患的难民,多逗留了几天。”
杨臻听着两人的对话,觉得尤为刺耳,想着丞相之女果然不一样呢,不仅能担起出使北狄的重任,还能时时体察民情,像成翊这样杰出的人中龙凤,怕是也只有文梦婷这样心怀天下的女子,才能配的上呢!
一瞬间,杨臻仿佛又回到了梦中,她被别人踩在脚下绝望的挣扎,而他却美人在怀好不快活!
既然不是个痴心人,当年又故作专情的招惹她做什么!
脚步逐渐停下,杨臻心中难过的无以复加,她被人弃之如履以后,就这么窝囊逃开?
她不想做一个哀怨自叹的弃妇,不代表,她会大度的放他们这对男女圆满。左右前路迷茫,不如留下来,陪他们夫妻玩儿上一把!
张艺心不在焉的张望,引起了成翊的注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人群中那一抹消瘦的身影,让成翊一颗沉睡了三年的心,砰砰的跳动了起来。
“阿臻。”一声久违的呼唤,包含了太多的想念。
转身,带起一抹妩媚的笑容,杨臻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朝成翊应道:“好久不见。”
几步向前,不顾行人的注视,成翊一把把杨臻拥进怀里,等了漫长的三年,他知道,只要她还活着,终有一天,她一定会再回到凉城的。
不做挣扎,不做拒绝,杨臻就这样,任由成翊抱着,直到过了很久,他自己慢慢的松开,高兴的拉着杨臻的手,往王府的方向走去。
再回到熟悉的院子,一切陈列摆设还如她走时的模样,没有任何改变,唯一的变化就是,原本这里鲜活的亲人,都变成了灵堂里一座座毫无生机的牌位。
络雪和晚樱,红着眼睛为她端上了她曾经最爱的果茶,杨臻端起来尝了一尝,不知是不是味道变了,竟是满口苦涩。
文梦婷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成翊这个素来沉稳的大男人,先是泪眼婆娑情难自持,到后来显然已经高兴到坐立难安的样子,于是故作唉声叹气一番,退了出去。
杨臻把手中的茶碗放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成翊到杨臻身旁,拉住了杨臻的手,哽着音色说道:“阿臻,我好想你?。”
“是啊!”杨臻靠着椅背,半倚在小几旁,柔声细语的回道:“我也十分,想念你们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