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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新生

一个大大的“家”,用黑线绣好,然后是一句话,“家和万事兴”。

家,是扬帆的远航,是幸福的彼岸。

字的下面是一只正在航行的帆船,水波荡漾。

我看着这幅图,想到了自己的“家”。妈妈陪我在上海看病,爸爸在A城工作,弟弟在老家读书。因为白血病,一家四口,我们迫不得已,只能在各自所在的地方待着。

但我们也在努力让这个家团聚。

我跟妈妈说:“今年过年回家就可以一家团聚了吧。”

妈妈正在擦我的房间,为了减少细菌,我的卧室的每一处,每一天都要用消毒水擦一遍,然后再用干抹布擦干。

地板也是一样,先用拖把,再用抹布,再用干抹布,步骤繁琐。

刚开始的时候,就连我都有点不耐烦,更不要说妈妈了,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才没有表现出来,又或者说,她其实是心甘情愿的。

移植之后的病人,一个地方没做到位,恨与可能就会引发感染,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拿几件最平常的事来说好了。

我刚出院那会,第一次去医院复诊,我是自己下楼。

快入夏了,我只穿了一件单裤,但为防感染,手上还是戴了手套,薄的白色手套。

走出门的时候,我看到楼梯扶手有些脏,就没扶,结果下的第一层阶梯,腿一软,膝盖一下子摔跪在了下一层阶梯上。幸好我反应快,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扶手,才没有摔下去。可是,凭借我一个人的力气,我再也起不来了。

“妈妈,快来!”我忙叫妈妈来帮忙。

妈妈在房间里拿东西,我听到她穿鞋子的声音,还有急匆匆走路的脚步声。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让你等我,非得一个人先走。”她的语气尽是指责和担心。

我撇了撇嘴:“扶手脏,我不想扶着下楼。”

“扶着,反正手套是要洗的。”

她用双手托起我的腰,一下就把我扶了起来,我感觉到膝盖上有些痛,撩起裤管一看,已经摔破皮了,还有血丝渗出了皮肤。

“等会去医院,让护士消消毒吧。”我先开口说道,生怕妈妈抓住机会又骂我了。

她对我说:“先走吧,现在血小板涨上来了,白细胞也正常,应该不容易感染。”

“好。”说完,我乖乖的扶着楼梯扶手下楼。

妈妈分析的还是准确的,到了医院,免不了被医生和护士一顿数落,不过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破的地方结痂后几天就好了。

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医生说可以吃水果了,像是苹果,香蕉之类的常见水果都可以吃。

一天,妈妈买了一串葡萄,她怕我馋。便洗了几个说让我尝尝。

洗了之后,葡萄还用开水烫过,我不敢多吃,就尝了两个,可仅仅只是两个,当天我就拉肚子了。

症状发展迅速,幸好我们有过经历,医院又在附近,下午,妈妈去问了医生情况,医生就说了,葡萄不能吃。

后来我们才知道,像是葡萄,猕猴桃,草莓火龙果等浆果类的水果,都不能吃。

从那以后,我的水果,就只有苹果,香蕉了,香蕉对肠道好,一天一根,苹果是怎么吃都不会坏事,以前移植的时候,就一直吃的苹果汤。

一天中发生的事有很多,我们都是在汲取经验,我被妈妈照顾的很好,但除了脸胖胖的,身体还是很瘦。

我不知道脸庞胖的原因,也没去在意,当时的我,只要身体不难受,就很满足了。

爱情公寓出第二季了,第一季我没看过,但第二季我特别喜欢看。

里面每个人的角色分明,重要的是,他们有一群能嬉笑怒骂的朋友,那些朋友能在你嘚瑟的时候损你,但在你失意的时候,同样会鼓励你。

最好的朋友就在身边吗,想爱的人就在对面。

相比之下,我当时一个人宅在家里,没有朋友,除了妈妈,连个说的上话的人都没有。

可能正因为他们的生活是我向往的,我才喜欢看这电视吧,连带着以前不怎么爱看的武林外传,也喜欢上了。

我彻底变成宅女了,两幅十字绣,加上一个小的方形抱枕,不到一个月,就都绣了一大半。

我问妈妈:“这些能不能拿到网上去卖?”

“家里不靠你赚钱,安心养病,你少住一天院,就是在赚钱了。”

妈妈瞬间看破了我的心思,现在每天都在花钱,单单是我吃的药中,有的药,一粒就要几十块,还有其他的,我想赚点钱没错啊。

但妈妈的话也有道理,更现实。我不说话了,躺在床上休息了下。

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开着电视,一边听着广告声,一边望着天花板,放空。

感觉这样很舒服。

暑假到了,妈妈说,爸爸会送弟弟来上海玩。

弟弟,很久没见到他了,他来上海,第一眼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又长高了,不过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稚气。

过了暑假,他就该上六年级了吧。

“小梦。”他一进来,就笑着喊了我一句,露出一口不算齐的大白牙,我觉得他笑得不太自然。

我戴着口罩,正盘腿坐在床上绣十字绣,电视也还在放着。我回了他一个笑,应和了他一句:“你来了啊。”

“嗯。”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听妈妈说的,戴上一次性医用口罩,换了鞋,几下跳到我床的这边,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跟着看起了电视。

我的卧室属于“特殊地带”,虽然整个套间的地板都被妈妈拖的干干净净的,但进我的房间还是要换鞋。而且要戴口罩,就连妈妈都要戴。

我看着他坐下的背影,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几个月的时间,因为很少跟人交流,我差点都丧失了聊天的本能了。

弟弟不说话,我也没说话,拿起手中的针,继续低头绣了起来。

“火车上好冷啊。”他突然说了一句。

我拿着针的手一愣,缓缓抬头,正好他也在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应该是放松的吧。

他又说:“我和爸爸坐在空调上,快被冻死了。”

我听着有点想笑,大夏天的,居然还被冷到了,便随口一问:“没带衣服啊。”

可是,问出口后,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和他聊上了,原来,只要我可以,我还是可以和别人聊天的。

打破了突然一见面的生疏,我和弟弟之间的气氛渐渐和谐起来。

他说没带衣服,空调吹着冷。

我问他,火车上的人是不是很多?现在刚暑假,旅游的,父母接子女去外地的,比比皆是,人肯定是多的。

但明知道答案,还是想问,还是想从对方嘴里听到答案,这可能就是聊天的乐趣。

弟弟来了,爸爸也来了,爸爸一进我房间,就用大手摸了摸我的光头。

“小梦,头发长出来了,不错,好,命大……”

可能是看到过我在隔离舱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再看我恢复的这么好,他连连赞了几声,语气充满了欣慰。

我倒是没注意我的头发,只觉得长出来是必然。

不过,爸爸这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东西一样,他“呀”了一声,然后说:“这后面怎么还有白头发啊。”

白头发?我听到后的第一反应,也是惊讶。

“很多吗?”我问。

“那后面不都是嘛。”妈妈从门外走进来,说道,接着又说:“她这房间你们不要太长时间待着,怕带来细菌,她免疫力差,容易感染。”

“知道了知道了……”

爸爸和弟弟像是两个犯了错的小孩,爸爸催促着弟弟一起走,然后他们便在我房间外面谈头发的事。

画面有点好笑,门是开的,他们站门口,我在房间;里面的床上。

这样居然也能交流?!

但,因为感染,因为细菌,这几个对我生命随时可能有威胁的词,我们只有这么做。

爸爸问妈妈,我的白头发以后还会不会变黑,妈妈的回答也很模糊,大概就是不知道吧。

未来的事,谁能知道呢?

我倒不介意,好像经历过生死后,只要能好好活着,什么都不介意了。

“她现在就像刚出生的小孩子一样,什么都重新来过,头发不但有白的,而且还软软的,卷卷的,就是新生婴儿的胎发一样的。”

我:“……”

妈妈的这个比喻真的好恰当。

移植,就是重生,脱胎换骨,我总算体会到了这个词。

除了头发,还有指甲。

以前的指甲一点点脱落,取而代之的是从指甲根长出来的新指甲,新指甲相比以前的,颜色偏粉,中间的截断便是新旧指甲的交界处,我看到这种既微妙却又明显存在的变化,感到震惊不已。

然而,变化还不止这一点点,手指甲脚趾甲全都脱落生出新的指甲,皮肤在移植之后就变得偏黑了,我一开始以为会一直这样黑下去。

但,后来最外层的黑皮也开始慢慢脱落,同指甲一样,脱落掉显露出的新皮肤,既嫩又薄,而且不耐擦,一擦就红。

这可不就是新生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