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倒影着一位正在精心梳妆打扮的少女,巧笑倩兮,顾盼俏兮,对着鎏金的凤穿牡丹铜镜,挑选着符合今天妆容的簪子。少女身后,还坐着位和她一模一样长相的少女,和镜前人的盛装相比,身后的少女则是一身北境胡装,格外的飒飒风姿。
人借衣装,虽然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仅仅是服饰的不同,就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姐姐今天大婚的日子,你得把喜酒喝了再走。”镜前的花浓回头故作生气样,嗔怪着自己的妹妹。
“军令不可违,姐姐的喜酒我就提前喝了。恭喜姐姐得了一段好姻缘,家族估计都这么认为的。”
花浓听出了妹妹话里别样的意味,低头羞涩的一笑,伸手搂过妹妹花容,“容儿,姐姐很幸福。不要为姐姐担心,你也要幸福啊。”
“容儿,能够为家族的尊荣尽自己的微薄力量,是你我这般的世家女子应该做的。再说,你姐夫他对我很好,我也不奢求其它了。”
姐姐的话,如同一团无法下咽的异物,哽咽在喉口,堵的许花容难受。道理谁不懂,真正让自己去做,真是百般的不乐意,姐姐许花浓被当今南帝钦点为太子妃,嫁入玉麟太子魏宣。虽然说那魏宣的口碑很不错,但是就这么嫁给了见不过三面的男子,许花容是怎么都做不到。
怕什么来什么,为姐姐筹办婚礼时,萱堂大人就不止一次点拨许花容,魏宣还有一个弟弟,文王魏渊,听说是见过花容一次,非常喜欢。宫里的意思是想亲上加亲,迎娶花容为正妃。
许花容表面应和着,私下里嗤之以鼻,自己如同那牲口一般被挑选,被文王看中了,呵呵,那得看看本将军看不看得上你。
许花容和姐姐不同,自幼习武,跟着父亲游弋在边境上。北境的边缘线冗长,散布着星宿一般的关卡,除却薛家驻守的没云关是最大的边境关卡,其次就是许氏镇守的御天门,而此时主事的将军正是许花容。
许花容在南朝是个特别的存在,不仅是因为姐妹花的美颜,她更是南朝皇权盛世的标杆。还没有哪个朝代如此明目张胆地册封一位女将军,和男子同朝为官,她的强大和她的性别成为了最大的悖论,也正是这悖论的美,让花容更具魅力。
更重要的,许花容是许家世袭的振威将军的内定备选,比起侯爵,振威将军的头衔世袭下来有着更多的局限,首先你得是武将,一位厉害的武将。
若是许氏家族里还有习武的男丁,无论许花容有多厉害,轮也轮不到一个姑娘家来继承。可惜许家和以武布道的薛家不同,本就是以经商为主,荒朝残暴,为了自保曾经出过几位厉害的武将,南朝安定了后,习武的男子就寥寥无几了,最多只是将身健体而已,尊荣的生活竟然磨蚀着曾经的铁血,男子们追求诗词游乐,精致的公子风姿,到了此间,竟然找不出一人,手脚兵器都没办法和天资异禀的许花容相比。
说来也是许家的骄傲,许花容是南朝建国以来,唯一的女将军。又因为花容的美姿,又被民间称为“花将军”。
许花容取来了桌上的两只包金的犀角杯,浅浅的倒了两杯喜酒,那深红色陶罐上贴着醒目的“囍”字,酒色也是讨喜的粉红色。
花容递给了姐姐一杯,“姐姐,你还有我的,无论什么时候,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的幸福就是我的。”说着勾起姐姐的臂弯,将酒杯递到自己嘴边,却没有急着喝下,只是凝望着许花浓,花浓笑了起来,“就你爱闹。”说着话,顺着妹妹的臂弯,将酒送入自己唇中,就如同新婚夫妻行合卺礼一般。
此生,这一杯酒就足以寥以残生了。花容看着那见底的犀角杯,伸手抱了抱姐姐。此去北境,自己是不准备再回来了。与其在盛京被家族逼着嫁给权贵做献礼,不如将余生掷去了边境的茫茫大漠里。
如同镜之两端,容貌一样的两个少女,无论命运如何的缱绻,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韩宴的这间屋子真是不错,想以往也来过的,却从来没有逗留过这么久的时间,才有了闲暇细细看来。
原本只知道韩宴是世家公子,具体什么来历许言轻并不清楚。言轻就是这样,若是旁人,遇到韩宴这种随和的公子哥,定是要卯足了力气挂上点瓜葛,韩宴那是谁?开国四姓功臣,韩宴一人占了两姓血脉,虽然还没有到世袭封爵的年纪,世人都尊称一声“韩小侯爷”,也有好事的人,直接尊声“韩侯”,欢场戏言,韩宴也不那么认真,阿谀的话语从小听得太多了。
比起韩白两家唯一的继承人,韩宴更让人瞩目的是,他是南帝魏飏的入幕之宾,可以说是那个神秘的小皇帝唯一信任的人。从魏飏还是幼年时,韩宴就作为伴读陪在他身边,再后来求学,继位,执政、就算魏飏不愿意出现在世人面前,韩宴的影子还是活跃在与王朝息息相关的政事里。
韩宴的父亲正是此时的首辅,避讳和父亲同朝为官,韩宴至今都没有领官职,闲人一个。只是在去年,领了一个从九品的待诏官职,找了借口搬进了翰林的画院里。这一举动正是跌破了众人的眼镜。还有个关于韩宴的京城传说,白氏一门以修仙为尊,早先辅助高皇帝打下江山的白真人早已化仙,算来几近百岁的年纪,传闻有人见到他如同少年一般的仙容。韩宴随自己的外公长大,早已入道,化羽登仙是迟早的事,那人间的权势对他来说皆是粪土。
传说中有些夸张的地方,但是也有说对的地方。隐没在诡谲的朝堂里,化为魏飏的影子,只是因为担心魏飏,从小一起长大,比谁都了解魏飏是怎么的人。若不紧紧的追随着魏飏,总有一天,魏飏会把自己给逼疯的。
红尘多情波,仙界自清闲,本是韩宴心念的归属。但是在此时,韩宴都无法顾及,魏飏他承受的太多了,无论是作为帝王,作为子辈,先人留给他的血债怨孽太过沉重了,那是开疆辟土的原罪人留下的血债。
能够守护着他,是韩宴目前唯一想做的事。
许言轻靠在临水的依窗阑干,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韩宴的话,有时脱口而出,有时却低头思忖片刻。答应了韩宴去见长安,此刻心里却似突然空了一般,再多的担忧,不见到长安得到实情前都是徒劳的。
隐隐约约觉得韩宴对自己特别的照顾,许言轻心底细数着进入画院后的种种,韩宴总是在或明或暗间,帮着自己。若是这么久都没有发现,自己也是愚笨得伤心了。昨晚的事件更加说明如此,依照掖庭那帮阉奴的作风,自己早就被牵连进去,哪里还能坐在这春光里,饮茶谈笑,怎么看都是韩宴的作为。
“言轻,昨晚叨扰了你大半夜,云天他让我代他致谢。”韩宴的话语如同他手里的白扇,轻轻飘飘地,话锋却一转,“言轻,你觉得云天他怎么样?”
许言轻没想到韩宴会突然问起云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愣愣地看着韩宴。
韩宴噗次一声,没忍住笑,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言轻,你那么擅长香道,想必也猜出了云天的身份了。”
韩宴的话让许言轻始料未及,想来韩宴是并不想隐瞒自己,或者那就是这皇城里公开的秘密。索性干脆地点点头,只是应了一句,“白龙香,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云天是今上的字。”韩宴也简单的回了一句,噙笑低语,“昨晚,真是谢谢你了,言轻。”
魏飏、魏云天。许言轻心底来回琢磨着只言片语。韩宴并不想延续这个话题,很快就跳着讨论起最近盛京流行的杂文书卷来了。
韩宴想起了什么,对许言轻说,“说到印本,京城里还是麒麟书屋的印本最得我心,刻字用的前朝书法大家徐朽的楷书帖子,不看书的内容,光是拿到手里翻翻,都是赏心悦目啊。”
“书籍我倒是没在意,若是画册,的确是麒麟书屋的最精细。”许言轻回答。
“言轻你原本为妙善堂作画,那麒麟书屋本是妙善堂的支系,想来你也是蛮熟识的吧。”
“熟识倒谈不上,有时会去挑选些前朝的画本来临摹,非要说有什么关系,因为东家都是妙善堂,可以打点折扣。”许言轻笑了起来,“让韩兄见笑了,我那点佣金,都花在了收集画本上了。”
“言轻你太谦虚了,放眼盛京,再找不到与你同年龄,画技如此精湛的画师了。”韩宴长长叹了一声,“若我曾祖还在,定然爱惜你,当年他献给高皇帝千里河山图,才坚定了高帝建立此南朝的决心,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我怎么就一点没遗传这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