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苏臻常以此揶揄许竹年那个贪财的老儿,拿捏住了那老头儿的短处,长乐的日子才稍微好了点。苏臻的座右铭,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事。
从那之后,长乐就暂住在了妙善堂后的苏宅里了。算来,竟然和苏臻相识了将近十年了。十年里风风雨雨,无论自己走多远,仿佛只要回头走回那条旧路,拐进妙善堂的巷口,苏臻永远会站在原地噙着笑。
浮云游意,风下行走却不控于风。
后来断断续续知道苏氏的存在,而苏臻是苏氏一门的少主,虽然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却是掌控着苏氏在盛京的所有生意,其中就包括了嫣奚楼。影影约约觉得自己在嫣奚楼遭遇的事,多多少少是和苏臻有关系的。
许言轻也曾问过苏臻,自己被嫣奚楼退货这事是不是苏臻做的?
苏臻笑而不答,反问许言轻,“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嘛?”
“那个雪天之前?在嫣奚楼,思安见过我?”
“更早。”
言轻摇摇头,“我只记得义父捡到我之后的事,再之前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臻的表情很微妙,明明是笑着,眼里却凝抹着一丝悲伤。
“若是有一天,你想起来了,不要恨我。”
依照韩宴的话,长安是伺候自己的,出了这种事,自己理应避嫌,于是把屋子交给内官们搜查,而自己窝在韩宴的屋子里,由着韩侯监管。说是监管,韩宴笑笑,就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去了,除了一位奉茶的侍女,也就没有人来叨扰自己,难道的闲暇,于是团在临窗的阑干边,自顾自地想着事情。
窗下浅溪缓缓,清底游鱼,刚萌发的新叶被昨夜被风吹落,新绿在水面上摇游。在这依旧寒萧的春日里,难得的一个艳阳天,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许言轻在没人的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窝在舒服的角落里发呆。人前的恭顺谦和,此时就消涅的无影无踪,与其说谦卑是脾气秉性,不如说是言轻保护自己的手段,毕竟自己自幼起就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义母张氏是个虔诚的信徒,房间里挂着一张神仙的画卷,每日都会净尘供奉、轻声诵经参拜。张氏无论说话做事都是那样的温温柔柔的,如春风拂过心底,此生的所受皆是前生的缘定,所以收留言轻这件事,只是缘分的延续。
虽然义母的话,懵懂的言轻并不是很明白,但是却从义母那里学会了温柔,无论这世界如何对待自己,仍然温柔相待,无论是真心还是伪装。
苏臻对于许言轻来说,就如同那供奉的画卷一般,神明一般的存在。如果没有遇到苏臻这个人,自己什么都不是。苏臻全面接管苏氏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其中详细,许言轻比谁都知道,站在苏臻身后推波逐流的正是自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再之后,自己就奉诏入了画院,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苏臻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若只是商场上了博弈,自己如何的协助苏臻都是当仁不让的,可是这皇权,自己怎么都想不出来苏臻染指这皇权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苏臻书房里粗略的翻了下那宫花扇,大概的情节自己还是清楚的。
详年未考,京都有一对姐妹花,前后嫁给了两位皇子,姐姐嫁给了哥哥玉麟,后为皇后,妹妹嫁给了弟弟金麟。原本是一段姻缘佳话,但是玉麟太子在登基后不久,就蹊跷的死去了,弟弟作为新帝登基,这时姐妹两人却同时诊出了喜脉。前朝流传的宫文,荒诞手笔将姐妹两人描写了一对违背伦常的同爱之人,而新改编的多了一段匪夷所思的情节,姐妹俩将初生的幼子给交换了,姐姐抚养的是妹妹所生的孩子,而那姐姐所生的,哥哥的遗腹子作为王朝的第一位皇子被妹妹抚养。
其中的情节是细思极恐的,如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是弟弟阋墙,逼死了哥哥篡夺了皇位,那肯定不会放任哥哥的遗腹子活在这个世上,而在姐妹俩的操控下,那个孩子实际上是弟弟的亲子。无论弟弟是否动手,哥哥的孩子都会作为了王朝的继承人。如果哥哥在天有眼,也该瞑目了吧。
熟知南国历史的,一眼就看出这个故事映射的是玉麟太子魏宣、文王魏渊和许氏一对姐妹皇后的故事。而事实是,妹妹许花容的孩子不到一周就夭折了,姐姐在玉麟太子故去的七年后,一把火烧了自己居住的延秀宫,遗腹子魏真随母亲一起故去了,丧子一直郁郁寡欢的皇后许花容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原来此书在文帝朝出现,文帝当时就勃然大怒,除却了那次为人诟病的许氏灭门,就是这场针对宫花扇的文字狱,从编者到印制的书商,甚至于上演宫花扇的戏团,下狱受刑的文人艺客就不下三百,强制重压下,这本禁书才渐渐消失。
新帝登基时日并不长,就又有好事者搬出了宫花扇,民间的议论纷纷,有多事的人嚼舌,说这姐妹俩实际上是殉情,而那遗腹子魏真早已被送入了民间。如同一巴掌扇在了新帝的脸上。
新南帝魏飏是文帝的偏妃而出,许花容死后,文帝再也没有纳妃,而宫里有子嗣的妃子就只有这位檀妃了,魏飏的母妃。
檀妃并非是南国人,而是许皇后从北境带回的异族女子,认作了异姓姐妹,后又随许花容一起嫁给了文帝。正是这北血,魏飏母子在后宫里不得宠爱,又有谁能想到,文帝突然病重,唯一能继承南国社稷的正脉血统的就只有魏飏了。
虽然故事和事实相差很远,民间还是更喜欢玄幻的版本,好事人啧啧,更愿意相信那个正统太子落难民间的版本,而魏飏即是混了北血又是偏妃所出,人们更愿意幻想着那魏真的存在。终有一天,正统纯血的魏真会奉天承运,更换了此时乌烟瘴气的混血南帝。
可是,魏真到底在哪里了?
苏臻是不会无缘无故的在宫花扇话费时间精力,到处传播魏真还活着的消息,估计也是出自他的手笔。苏臻到底要拿这个魏真做什么文章了?魏真活着一定对苏臻来说是有利益可图的。没办法,无论怎样交命的挚友,苏臻骨子里还是一个商人,商人重利,这是融于骨血里的根性。
许言轻仔细想着关于苏臻,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近十年的交往一一梳理下来是件漫长的事。突然许言轻眼前一亮,苏臻!魏真!为什么自己现在才发现这两个名字如此的相同。
一旦认定了某种设定,一切潜伏的信息就从迷雾里显现了出来。
从自己十岁遇到苏臻,苏臻也是父母双亡,明明和自己相同的年纪,却老成的可怕。当时苏氏真正的掌门人另有其人,苏臻唤他“苏伯”,许言轻见过几次,那人在苏臻面前就是一副忠仆的模样,当时苏氏一门,皆称苏臻为“少主”
许言轻凝起了眼瞳,其实仔细想想,除非苏臻就是魏真本人,不然又何必这么费尽气力来搅动这一滩浑水,皇权,哪里是那么容易触碰的东西。若是苏臻的目标真的是那晨光殿上的宝座,自己要如何做?为了苏臻自己还能做什么?
言轻低头咬着拇指的指甲,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只要陷入了沉思,就会忘我的肆磨着指甲,就连韩宴走了进来都没有发现。韩宴饶有兴趣的望着许言轻,从进入画院开始,就暗自知道许言轻和其他的人不同,更具体到细节上的是,许言轻和自己有着微妙的相似,物以类聚,自己有意无意的对许言轻多了份照顾,也松懈了猜测。
自己从来就没有想到问问自己,为什么许言轻这个看起来普通的画师,竟然在这画院里一直安然无事。
出现画师被毒死事件,最早在去年盛夏,陈姓的画师吃完了消夏的凉糕,就吐血身亡,从厨子查到了侍从,竟然一无所知,本以为只是意外,画院里却又陆续被身死了三位画师,一样的蹊跷,一样的是怎么查不出蛛丝马迹。
那段时候,自己特别许言轻,有点害怕一觉睡起,就接到了新的毒发案件。万幸,许言轻一直安然无事,自己却疏忽了,竟然没有多问一句,为啥米许言轻是万幸的?
只到昨天夜里,自己亲眼看到侍奉许言轻的那个小太监,竟然阴恻恻地偷窥云天,被自己撞了个正着,取叶箭伤了他,没想到后来竟然在那个小太监的屋子里搜出了毒药,自己不得不对许言轻另眼相看了。
“言轻,在想什么这么入神?”韩宴靠着门框,轻摇慢扇,眉眼间一副逍遥公子模样,一点都看不出他手里握着这南国王朝至上的监察权利。
许言轻抬头,苦笑了一声,“在想为什么会是长安,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言轻暗自思忖,怎么样找理由求韩宴让自己见长安一面,自己太多的事要和长安证实。
“言轻,你想不想见长安?”
许言轻一愣,看着韩宴。
“没想到那小孩子如此骨气,一口咬定是那几位画师平时奚落了他,他才下毒的。”
韩宴望着窗外,“骗人的故事都不编得像样一点。”韩宴轻笑,“言轻可能帮帮我?让长安招出背后指使他下毒的人。”
许言轻低头想想,“可以的话,我去试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