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和往常一样,兮倩的门照样被敲响,门口照样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其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兮倩的眼睛再一次模糊。
日子一天天过着,平静而安详,但兮倩的心里,慢慢洒进来了一些阳光。她和其才,关系也越来越随和,半是朋友,半是情侣,说半是朋友,几乎无话不谈,说半是情侣,因为始终是君子之交,连碰一下手都觉得会脸红。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状态,如果他们能预知自己的后半生都是和对方一起度过的,就会想到,哦,这就是恋爱的阶段,是朦胧而又美好的,心里像住着一个快乐的阳光小人一般,有愉悦,有期待,偶尔,也有小小的迷茫。
胡欣欣自从那次全省诗歌朗诵比赛一等奖后,又在全国比赛中夺得二等奖,整个人精神状态发生很大变化,首先表现出来的就是服饰。以前都是夸张的非主流服饰,不是破洞的,就是烂边的,要么就是花里胡哨的,现在时而穿上规规矩矩的长裙,时而还穿上了正装。文化局的同事背后都在悄悄的议论:“这个二流子的副市长千金,终于走上正轨了。”同时也对兮倩更加刮目相看了。
这天,胡欣欣到了丁兮倩的办公室。自从欣欣省里比赛后,兮倩就升任科长了,由以前的四人办公室换到了两人办公室。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刚工作不久的小姑娘,叫郑晶,现在是兮倩的下属。
“咚咚咚”,胡欣欣中规中矩地敲门,不再像之前一样风风火火,从这敲门声就可以听出一个人状态的改变了。郑晶站起来,微微欠身,恭恭敬敬地叫着:“欣欣姐。”胡欣欣对她微笑着点点头。她坐在丁兮倩桌前,轻轻敲了敲兮倩的桌子,兮倩才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
“丁兮倩同学,今天,我代表我爸爸,正式地邀请你到我们家做客,我爸爸亲自下厨。“胡欣欣正儿八经地说。
“欣欣,我这里忙着呢,不是说过了吗,不去。“兮倩又拿起一摞文件准备工作。
“丁科长,就占用你一个中午的时间,请你百忙之中抽空去吃顿饭,就这么难吗?“胡欣欣有点生气了。
兮倩看看胡欣欣,今天她穿着一件真丝的长款连衣裙,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了,这个胡欣欣,看来真是改变画风了。
“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呢?“兮倩反问着。
“就凭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爸想见你一面,难道不可以吗?“胡欣欣把她桌上的一本书拿起,重重地拍下去,一字一顿地说着,撅着嘴,故意生着气。
丁兮倩想着,好吧好吧,去就去吧,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人家还请了一遍又一遍呢,再不去就太不识抬举了,怎么说,人家也是副市长啊。
“好,好,去。“兮倩答应着,又低下了头。最近特别忙,文化局有一个重要接待,是迎接高官到文化局的调研,就在下个月进行,必须要在这之前把所有的材料准备好。
欣欣走后,郑晶抬起头,悄悄问兮倩:“兮倩姐,听说这个是副市长千金?“
“是啊。“丁兮倩轻描淡写道,又低下头开始工作。是的,对于一个刚刚入职的大学生来说,能够认识副市长千金,就已经是够在朋友圈炫耀的资本了。
“副市长请你去她家吃饭?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啊?“这语气已经足够羡慕嫉妒恨了。
兮倩笑笑,没回答。或许,别人会认为她清高,也有人会认为她傻,但也只有她,只有这样的她,才是副市长千金的朋友。她爸爸是她爸爸,她是她,我是我,不靠他们一星半点,对方是不是副市长,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需要别人高看我的目光,即使高看我,也要闪现出的是自己的光芒,而不是在别人的阴影下。如果不是尊敬他是长辈,我为什么非得去呢,难道一个人内心的自尊自爱不比奴颜婢膝要强上千倍万倍吗?
周末,丁兮倩随着胡欣欣到了胡副市长的家。
这个小区,是其州市的高档小区,环境非常好,绿树掩映,小桥流水,像是走进了一座公园,和丁兮倩所在的单身公寓形成天壤之别。偶尔,胡欣欣碰到熟人,看到他们都是笑容可掬的:“欣欣啊,有朋友来啊。”然后眼光很自然地就转到了兮倩身上,从头到脚的打量,那种眼神,像要把你剥光了来看一样,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可以到达副市长的厅堂,毕竟,副市长,几乎是这个市的最高长官,毫不客气地说,掌管着这里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兮倩看看自己这一身打扮,白色长袖衬衫,普通黑色长裤,脚底一双穿了三年的凉鞋,确实和身边光彩照人的副市长千金比,外表看来,还真是一个白天鹅,一个丑小鸭。
到家了,胡欣欣一进门就开始大叫:“爸,你不是说你下厨吗,怎么还坐这看报纸啊?”背对着门,丁兮倩看到沙发上一个半露出的后脑勺。客厅非常大,阔气,奢侈,丁兮倩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两个词。还没来得及看一下全屋,胡副市长就站起来了,说到:“我哪有空做饭啊,你阿姨在做饭,我等会还有客人要见呢。”说着就望向了丁兮倩。
胡副市长,个子很高,很魁梧,看上去非常年轻,头发油油的,梳的很顺,一丝不乱地服帖在头顶,脸很白,眼睛很大,面部轮廓鲜明,二十年前,绝对是个大帅哥。但丁兮倩不知怎么又想到一个词:油头粉面,不禁暗暗想笑。
她正犹豫着,该喊叔叔呢,还是喊胡市长呢,却看到胡副市长面部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开始看到兮倩时是笑呵呵的,可现在表情僵硬了,呆住了,像是被孙悟空把魂给拿走了。
“爸,爸。”胡欣欣叫了两声,“这是我好朋友,丁兮倩,好不容易才把她请来的呢,您可要好好招待我的朋友。”说着就拉丁兮倩去自己的房间。
胡副市长一下子回过神来,赶紧说道:“欢迎欢迎。”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兮倩的脸,脸上充满了狐疑,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副市长千金的房间果然不一般,房间里的一些陈设,兮倩从来没见过,但处处流露出高档和典雅。从简陋的单身宿舍,来到这精致的房间,仿佛是来到另一个世界,眼睛和心都用了好久才接受这样的差距。兮倩想着:从物质层面看,我和欣欣相差太远了。不过她是市长千金,倒是配得起这么奢侈的用品。
但是,家里没有女主人,兮倩很想问问,她妈妈怎么不在家,想到之前欣欣说的她父母关系很差,所以就没问起了。
“欣欣,吃饭了。”有人来敲门,应该是家里的保姆。欣欣打开门,拉着兮倩就去餐厅。
胡市长已经坐在正位等着她俩了。兮倩走过去,感觉到市长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她很不解,我今天衣服穿的不对吗,还是脸上有脏东西,或是市长就是这么看人的?
刚一落座,胡副市长就问:“兮倩,是哪里人啊?”
“哦,我是清江市人。”兮倩回答。
“清江,哦。”胡市长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了。
丁兮倩满腹狐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清江和副市长有什么渊源吗,不如大胆问一问吧。
“胡市长去过清江吗?”丁兮倩仍然选择了叫胡市长,眼前的这个人让他很有距离感,还是尊称他为市长吧。
“哦,很多年前在清江插过队。”胡市长回答,然后看看兮倩的表情。
“哦,胡市长也到清江插过队啊。”兮倩情不自禁地说着:“我妈妈,以前也是到清江插队。”
“哦,那挺巧的。”胡市长若有所思地回答着。
“哦,那你妈妈现在在哪里呢,回到原籍了吗?”胡市长停了一会,好像下了好大决心才问出这句话。
“爸,第一次见面,就问人家妈,是不是不太好啊。你怎么不问问,我们现在的工作怎样,文化局的工作怎样?”胡欣欣不满意地对她爸爸说着。
胡欣欣往兮倩碗里夹着菜,一筷子接一筷子,碗里都快堆不下了。欣欣,是真心喜欢兮倩的,倒是对自己的爸爸,有点爱理不理,态度也确实不太好,唉,在缺乏爱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可能都是这样吧,兮倩又有点同情欣欣的爸爸了。
被胡欣欣一打断,兮倩忘了回答胡市长的问题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顾低头吃饭。
“兮倩,那你是哪个镇上的啊?”副市长继续问道。
兮倩正准备回答。胡欣欣大声说着:“爸,人家来吃个饭,你要追问人家祖宗十八代吗?”
胡市长突然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停顿了一会,死盯着胡欣欣,严肃地说道:“胡欣欣,你有没有礼貌?”听得出来,他已经在压制着自己的脾气了,若没外人在,或许火山就要爆发了。
丁兮倩不知道,胡欣欣家里竟然是这样一种氛围,早知道就不来了,真是不该来,感觉好尴尬,这下是回答好,还是不回答好。
“兮倩,你是哪个镇的啊?”没想到副市长继续追问着。
“我是清江市夏河镇桃李乡的。”丁兮倩如实回答。
胡市长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凝重,那张兮倩初看貌似还很年轻的脸,一下子好像苍老了下来,他盯着兮倩看,那眼神,兮倩说不出来叫什么,这绝对不是第一眼就见到一个不认识的客人应该有的眼神。
“那,你妈妈,她后来回城了吗?”胡市长停了好一会,还是追问着丁兮倩。
“我妈妈,生下我,就死了。”兮倩回答着,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面前,说起自己多年未说起的过世的妈妈,兮倩依然很难过。
胡市长手里的筷子忽然就掉了一只下来,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爸,你干什么啊?”胡欣欣大声表达着她的不满。她没想到,自己作为副市长的爸爸,在她的朋友面前,竟然会如此失态。她觉得有点丢脸,虽然兮倩是她最好的朋友。
“那,你爸爸呢?”没想到副市长缓了缓之后,又继续问道。
“我爸爸,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也已经过世了。”兮倩的眼睛模糊了,又想到了自己可怜的,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的爸爸。
副市长任筷子掉落到桌上,手肘不小心碰了一下,又把那支筷子撞到了桌下。
“你妈妈,是姓郑吗?”胡市长继续问着,脸部有点抽搐,表情极不自然。
“是啊。胡市长认识我妈妈吗?”丁兮倩非常奇怪,竟然有人知道她妈妈姓郑,她自己都快忘了,连爸爸都没和她提起过几次。
“是的,很多年前认识。你和你妈妈很像。”胡市长回答着,声音低沉,好似没有了一点力气。
丁兮倩也震惊得几乎把筷子掉落下来了,从来没有想到过,在其州,在一个远离清江市的城市,竟然有人认识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妈妈,还告诉她自己和妈妈很像。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妈妈是怎样一个人?妈妈为什么当时没有回北京?妈妈和爸爸是怎么结识的?他们有些什么故事吗?兮倩脑海里浮现出一堆问题。震惊和激动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从哪问起。
更震惊的是胡欣欣,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的爸爸竟然认识好朋友的妈妈,还是多年前,有什么故事吗?为什么爸爸这些年一直和妈妈感情那么差,有关系吗?我从小生活在一个没有爱的环境里,与他们有关吗?她的脑袋里也是一片混沌。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等兮倩反应过来,想要问点什么的时候,胡市长已经站起来,把碗筷都放下,说了句:“你们慢慢吃。”然后就进房间了。
兮倩意识到,这是太不寻常的一场对话,自己的妈妈和胡市长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相识,为什么他什么也不说就走了,我还准备多了解一些情况呢,爸爸去世了,能够了解他们过去的人已经没有了,我多想再去了解妈妈更多的情况啊。可副市长的那副神情,似乎不太愿意说起。
这顿饭已经味同嚼蜡了,兮倩毫无知觉地扒了几口,就匆匆告辞了。胡欣欣没有去送她,两人似乎一下子就产生了隔阂。一路上,兮倩魂不守舍,脑海里盘旋着的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想。妈妈和胡市长是老乡吗,是同学吗,是朋友吗,或者,是情侣,那爸爸怎么和妈妈在一起的,妈妈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回北京,而选择留在一个小山村?小时候她从没想过这些问题,等她想起觉得是不是应该和爸爸聊一聊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时,爸爸已经过世了。还有谁呢,谁能了解这些情况呢?
兮倩忽然想到,妈妈和胡市长一起下乡插过队,那琴姨和村里的乡亲应该都认识他们啊,也会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吧。她很想弄清楚到底当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情形,胡市长和妈妈有没有什么关系,甚至,再往深处想一想,胡市长的婚姻不幸福是不是也与这些有关系呢?或许是想多了吧。但无论如何,兮倩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去了解过去几十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但下个月有重要接待,工作走不开,等下个月的工作结束之后,我就请假几天,回去看看琴姨,和琴姨好好聊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