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陌生,多变。
我们总以为眼睛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所以我们对周遭的一切深信不疑。
当有一天,所有的人都对我们所深信不疑的东西产生质疑的时候,你会发现,你不知道该信谁,包括你自己。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你的眼睛,别人的眼睛,都充斥着谎言。
童衫感觉此刻她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早晨,没有阳光,却又异常清明。她坐在长木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脑袋里却是凄伤的,空白的一片。
“想哭就哭吧”。
坐在旁边的溪慕对她说。
她回过头来看着溪慕,眼泪终于抑制不住的淌了下来。
“溪慕……”她抱住了他,眼泪流到了他的衣襟上。
溪慕一怔,低头看着在自己肩膀上抽泣的脑袋。
他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眼眶悠悠转红。
“哭的太多会缺水的”,他说。
童衫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反而哭的更大声了。
奇怪,心丝丝裂裂的,明明想让她哭出来,可是当那冰凉的泪水汩汩的挂在她的脸颊上的时候,溪慕为什么觉得自己那么难过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童衫拥着他,哀伤而绝望的哭泣着。
“因为被欺骗,所以才会那么难过吗?”
童衫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来看他,脸上还挂着泪,眼神却是茫然而诧异。
溪慕看着她笑笑,伸出手为她擦去眼泪。
“我想失忆的人都是有共同点的,而我们的共同点就是一致的。我想,你也是被欺骗的太多所以才会感到很痛苦吧。”
溪慕抬头望着天,很遗憾,现在没有阳光,而他依然笑着,比阳光还要美丽的笑。
“虽然忘记了过去的种种,但我相信我的从前是无依无靠的,从被送进孤儿院的那一刻,或许我就不该期望什么,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上天让我生病,让我失去那些并不美好的记忆。换另一种角度,或许我真的很幸福,毕竟有美川陪着我,我就更应该对身边的一切感恩,我要笑着面对每一天,即使我是孤单的。”
他回头看着童衫,眼睛里干净的没有意思杂质。
“在加拿大的时候,我有时也会觉得很难过,因为美川明明知道我的过往却又不告诉我,我只是知道自己是个孤儿,我没有朋友,她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强调着我的生命里只存在着她一个人,但她肯定能过感觉到,我的内心是不满足的。我不相信我的过去会简单到如同一张白纸,我也有过对未知的期许,虽然一次又一次的忘掉更多,但我不止一次的想要把那些重复忘掉的东西找回来。”
“为什么不去找呢?”童衫很想知道。
“呵”,溪慕笑了笑,可是那么轻微干净的笑容却令童衫心痛。
“对啊,为什么不找呢”,溪慕像是在问自己。
“当我面对着医院里苍白的墙壁的时候,我就在想,我的过往是不是很不堪,要不然命运不会让我变成这样。或许我就是一个不该被祝福的人,否则那么多年,病重的我,一次又一次拖累着美川的我,为什么没有人想念。为什么没有人来寻找我,告诉我过去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他的眼里涌出一滴泪,却又倔强的不肯滚落。
“我不想知道过去,除了不想让美川难过外,我更加不想让那些不愿看到我的人难过。”他看着童衫,道:“衫,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被我珍惜着的,但又已经失去的过往,却成为了别人的累赘,所以那些人远离了我,想要把我抛出他们的回忆,而对我的远去选择了无动于衷。那应该是我来到这个世上,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我的世界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呢,但偏偏就只有美川在我的世界里,所以我宁愿相信美川的话。”
溪慕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嗫嚅着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童衫突然觉得在溪慕的面前,自己渺小的可怕。她感到溪慕在现实面前选择了隐忍,而这样的结果却是他自己的遍体鳞伤。他分明可以不顾一切的,但他还是选择了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缩在角落。
溪慕的每一个眼神在现在看来都散发着可怜的味道,童衫不想用可怜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但她终究想不到还有什么能代替这两个字了。
当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在面对陌生的世界,却寻找不到在他曾经的记忆里出现的那些人的时候,那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抛弃。很显然,溪慕就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二十多年,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更没有一个相知的人,只有美川,那是在海岛里游荡的漂流瓶,她视溪慕如珍宝,所以明明知道她在欺骗着他,让他做一个无用的,空白的人,溪慕也宁愿相信,他置欺骗如云烟。
童衫再次抱住了他,溪慕默然的看着将他拥紧的人。
童衫不知道能给他什么,唯有一个拥抱,但她是源自内心的想给他温暖。
如果以前,美川是溪慕生命中最依赖的那个人,那么现在,她就要做他最相信的人,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灵魂,是命运将他们拉在了一起,这是谁都代替不了的。
“衫……”溪慕错愕的唤道。
“不管怎么样,请安静的听我说完”,童衫说。
她闭上了眼睛,有泪水悄然滑落。
“你的世界里只有美川一个人,而我的世界里有着最重要的两个人,我的妈妈和我的未婚夫。我也曾想过不去寻找回忆,因为我现在感觉自己很幸福,但很多东西都是令人措手不及的,就像我不小心发现的秘密,它们令我感到很无助,因为我最爱的,最信任的人竟然欺骗我最深。我开始怀疑我的妈妈,我甚至还怀疑我对严诺的感情,我不再相信我的眼睛,只能由着心走。”
她叹了口气,依然保持着抱着溪慕的姿势。
“或许命运真的无从选择,命运让我失去记忆,我无能为力。而现在命运却破了个口,它让我知道了一些尘封在谎言里的秘密,我甚至感到害怕,但我也没有办法,既然命运那么捉弄我,为什么摆在眼前的答案我却没有勇气去看呢。溪慕,我很感谢你对我说那么多,我会把你所说的一切都放在我的心里,原谅我不能和你一样做个坦荡的人,但至少我应该给命运一个交代。还有……谢谢你。”
童衫放开了拥着溪慕的手,她甚至都没有看溪慕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她低着头,细发被吹乱,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充满了未知和决绝。
溪慕看着她,没有表情。
“但愿……你能比我幸福”。
彼时
……
童衫根据那张和士弱语的合影找到了这里红湾码头。
三两的船只停靠在江边,各种形状的鹅卵石被冷落在岸边。
童衫呆呆的站在码头上,她拿出照片进行了比对,确认这里就是照片上的场景,虽然事隔几年,但并没什么变化。
她的心脏有些异样的感觉,整个人都是飘渺的,像是穿越时空又恢复到过去的某个点上。
她徘徊在码头上,轻轻地踢开脚边的石子,双手抓住盘绕在码头边上的链条,粗壮而布满铁锈的链条上布着一层冰凉的薄霜,为这个清冷的早晨更增添了一些凉意。
童衫不禁哆嗦了一下,把外套又往身上拢了拢。
她回头去看了一眼,这个角度刚刚好,就跟当年的照片上一样,也是轻轻地一个回头,还是这个位置,她冲着相机的位置笑了笑,然后一个相同的景就被复制了下来。然而多年以后终究有些不一样,照片上的轮廓有了些轻微的变化,照片里的人少了一个,照片上的记忆也被框在了一个匣子里,她不记得了,那悲哀的过往。
眼眶莫名的湿润了起来,童衫心里一惊,她确信这里一定和她有着某种联系。这里的一切分明那么熟悉,照片上的是真的!看来士弱语对她说的那些不一定都是假话,那么为什么照片上明明那么要好的人如今会变成这样?几年前士弱语的消失难道真的和自己有关吗!
“难道和我的车祸有关……”,她猜想。
“衫……”
她一惊,冲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严诺不知何时跟了来,他脱了外套,肩上都被汗水打湿了,看来是急着赶过来的。
诺怎么会来这里?童衫的心中冒出这样的疑问,来不及多想,她把照片偷偷的塞进了衣兜里,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
“衫”
诺的笑容有些牵强,显然是对她出现在这里感到了些许不安,但还是装的比较淡定,还微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像一记响雷劈了下来,童衫痛苦的抱住了头,脑海里突然闪出了一个画面:
天色有些昏沉,她看着平静的江面,心中有些不明缘由的酸涩。她突然听到有人喊:“衫”
她回过头去看。
严诺穿着一身雪白的校服,站在不远处冲她挥着手,利落的碎发在微风中肆意摇摆,一阵蒙蒙的细雨蓦地洒了下来,严诺举起了相机,冲她微微一笑,“来,茄子!”
她勉强的笑了笑,忽然有个人跑了过来,嘴里不停的喊道:“我也要!我也要来一个!”
那个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冲着相机的方向使劲的挥手,“诺,这里这里!”
她诧异的回过头去,看到那个人同样微笑的看着她,啊!是士弱语!
画面一闪而过。
她头痛欲裂。
“你怎么了?”诺已经跑到了跟前,他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是你……”童衫不敢相信。
她用力的推开了严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天哪!真的是他!那个为她和士弱语拍照的人……
她一步步的后退,不敢接受这样的事实。
“衫,你到底怎么了?”
严诺步步紧逼,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走!”
童衫双手抱着头,脸色煞白的看着严诺。
她的头好痛,整个人像要被抽干了似的,她只想逃脱这里,逃脱这个男人!
她一步步的后退,一步步的逃离,她抓住了身后的铁链,突然一个趔趄,整个人就失去了控制,直直的跌进了江里。
“衫!”
来不及多想,严诺扔掉了外衣,一个纵身,也跟着跳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