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地”热闹非凡,校学生会正招新。
林鹏正站行走在人群里,他看到文艺部,直接走过去。
这时,林鹏见到了一个很俊朗的男孩,此刻男孩正在看他。男孩身材并不太高,然而,他却是那么难以被忽视——因为他的确就是那群人里面最引人注目的一个。精致的日系发型,头发颜色显然是染过的,尽管看上去不至太招摇。耳朵上有耳钉耳钉,手腕上带着手链。
林鹏觉得是在哪里见过,但究竟是在哪里,一时却也想不起来。
当他们再一次四目相接,林鹏分明看见他冲着自己笑了,于是也回敬了一个友善的微笑。
两分钟后,欧阳明挤到了林鹏跟前,“你好,我叫欧阳明,你怎么称呼?”
“你好,我叫林鹏。”
“你要加入文艺部?”欧阳明问。
林鹏点了一下头。
欧阳明挤到两名招新负责人跟前,负责人问:“要报名吗?”
“嗯。”
“赶紧把这表格填了,回头通知你面试。”负责人把表格和笔递给了他。
“要两张!”欧阳明说道。
这次招新,文艺部收了一百多张报名表,报名人数仅次于外联部,面试从周五晚上六点一直搞到十一点多点。部招人的标准就是看着有眼缘,谦虚不嘚瑟,踏实能干活,差不多的就收了。不得不说,欧阳明说起话来还很有一套,很招人喜欢,几个副部都觉得不错。林鹏看起来比欧阳明成熟,也更有亲和力。究竟在哪儿见过他,他想不起来。
很久以后,欧阳明将会告诉林鹏,早在他认识林鹏之前,已经和林鹏有过两面之缘。
欧阳明是社会学系,他的宿舍就在林鹏的楼下。林鹏第一次去陈晨宿舍的时候,欧阳明在走廊碰到了林鹏,立刻引起了他的主意。林鹏敞着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里面是一件黑色的T恤,下面连着一条黑色的七分裤,头发自然地蓬着,大约是烫上去过,总之青春显得有些逼人。
欧阳明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他们一起上自习,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二人一起窃窃私语,勾肩搭臂,走在京大校园里成为一道最眩目的风景。
欧阳明意识到,这些暧昧的景象是可以实现的,很快他发现这个英俊少年来自四楼法学院宿舍。
入学头一天的晚上,欧阳明在校园里逛了一圈,从光华管理学院,眼前就是法学院,他想起独自来到法学院。他走过了黑漆漆的长廊,一拐弯,到了一个类似于仓库的地方。这是一个烂得几乎发霉的地方,里面摆满了破破旧旧的桌椅,欧阳明后来才得知这就是法学院的模拟法庭。
欧阳明朝里看了看,一个少年正倚在法庭破破烂烂的门框上同一个女生愉快地聊着什么。
他的眼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少年穿着短衣短袖,脚上一副大趿拉板,头发自然地蓬着。
他就是那个穿格子衬衫英俊少年。
欧阳明听到二人在说迎新大会主持人,他说话很幽默,冷嘲热讽中却带着点让人舒服的谦和,欧阳明听得几乎就是要入了迷。
从谈话里,欧阳明得知他报了院迎新晚会主持人,不由得产生意思钦佩之情。
不错,林鹏刚一入校,自愿报了法学院迎新会主持人。
林鹏一向的梦想是报考传媒专业,做主持人。填写志愿时,林鹏选择法学单纯是因为要平衡父母的愿望和自己的理想。由于他已经在第一志愿里填了中国传媒大学,所以也就象征性地在零志愿里填了一个法学——反正也不可能考上的,林鹏当时想。
很快林鹏就出现在院会主席张放的办公室里。张放说自愿报迎新晚会主持人的几个都太不象话:一个形象声音都很不错,但还是不小心就透露出东北大碴子味;一个倒挺字正腔圆,也很会活跃现场,只是要代表法学院,那形象差的可不是一点点;还有一个叫林子虚的,要是上了台人家都得以为是教授发言。林子虚是林鹏的室友,预备党员,人长得着急了一点。
张放对林鹏非常满意,将主持人的重担放到林鹏身上。
最后给林鹏递了一张名片,林鹏对于大学生竟然随身带着名片感到十分惊讶。林鹏还是双手接过了名片,并说自己有信心完成任务。
他确实有这份信心,他从初中就主持学校大小活动,对主持那套流程造就稔熟于心。
张放很高兴,说自己果然没看错人,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鼓励林鹏加入校会说,“大一的时候不妨多尝试一些,校会毕竟要比院会的视野开阔一些。”
林鹏这时觉得张放其实人不错,就是有点喜欢虚张声势罢了。
林鹏其实早有意加入校会,于是在校会招新的现场报名的时候,碰到了欧阳明。
二人成为文艺部的干事,欧阳明想起那些他幻想的暧昧的场景终于可以实现了。
然而,称戈才是林鹏的主旋律。
林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人的呢?
他也不太确定,可能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只对男生感兴趣。对于同性之间的感情,却还留有些芥蒂。没办法,世俗就是世俗,想要不受它的羁绊都没法逃开。
于是林鹏开始看同人小说。开始自己臆想一些看上去很不错的同性,猜他们到底是不是gay,谁是攻谁是受,然后乐此不疲。
林鹏,其实也只不过就是一个受了强烈的探知未知世界的好奇心的驱使,才逐渐变成了那个被称作“同人狼”的群体中的一员。
但是,他不喜欢那个名字。
高二,学校开展研究性学习,自愿组合,主题自定。于是林鹏很冲动地和班里的几个组员冠冕堂皇地开始了自己的恶趣味——同性恋的成因及分析。那道貌岸然的样子现在想起来有些滑稽得恶心。
他们分别分了几个部分:同性恋的现状,心理成因、生物因素以及其历史。
林鹏负责心理成因。
他还隐约记得当时自己查资料的场景,阅读了李银河的《同性恋亚文化》,去图书馆借来了《变态心理学》,又去上网查找了一些关于同性恋的解说。
基本上是一个中心——曾经受过比较大的挫折或者是有过不好的经历,然后导致了他们如今的病态。
没错,基本上全部书籍都把同性恋定位为病态,尽管林鹏不想这样随波逐流,但也在潜意识里已经将其默认为那个样子。
他很认真地把同性恋的分类一一总结到纸上,打入进电脑中,展示给评审老师看。然后老师说,很好,这种课题,就应该靠查资料来研究。
老师被他哄得开心,大概是认为他们跟别的组不一样吧,没有实践去调查。毕竟老师就是老师,即使嘴上说让你全面发展,了解社会,也还是不希望做些对于他们而言破坏风纪的事情吧。
只不过,林鹏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研学得了很高的分数,却丝毫感受不到欢欣鼓舞。
于是他跟其他组员说,他将来再也不像碰这东西了,有点让人反胃。
但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不碰了,是因为觉得亵渎了同性之间的爱情,也是亵渎了爱情本身。尽管他没有那么善良诚恳,但还是,多少有些愧疚之感。
周二上午没课,林鹏就和两个室友陈伊森、林子虚一道去图书馆自习了。他们在图书馆南楼二层的大自习室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林子虚翻出宪法教授的巨著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
“这破书有什么好看的,”陈伊森说,“去看看人家美国1787年宪法,就十条,再加上十条修正案,用了两百多年,到现在都让人一个字都改不得。唉,咱们国家……”
“话也不能这么说,”林子虚结结巴巴的争辩说,“毕竟人家国情不同,美国1787年宪法也是有英国殖民地带来的法律传统作为基础的,我们现在才刚刚开始建立……”
林鹏一边翻着自己带来的书,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两个人的争论,心里却仍然想着称戈的事。现在自己已经知道称戈的宿舍了,而且他们二人的班级也离得不远,要说交集,以后肯定会经常有,但怎么才能更经常地见到他呢?
林鹏感到心乱如麻。这个称戈把他几天来因为事业成功而带来的喜悦和满足一扫而空!
林鹏硬着头皮看了一会书,觉得实在看不下去,便起身绕到主馆的借阅区想找本闲书看看。
晃着,晃着,不知不觉间又到了G区前面了。
林鹏欣喜地发现称戈竟然又出现在上次坐得那个位置,静静地翻书。他觉得脚底板又开始凉了起来,两条腿都有些打颤。别这么不争气!林鹏对自己说。
他一边朝称戈走,一边想着怎么跟他打招呼。
我应该表现地活泼自然一些!林鹏觉得由于他们已经深入交流过,这次他应该表现得亲密一些——象个哥们一样。
他走过去,伸出手犹犹豫豫地在称戈的头发上压了一下。称戈的头发蓬蓬松松的,一缕一缕,光滑而柔软。
称戈象是被吓了一跳,吃惊地转过头来。林鹏赶紧摆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尽管他已经尽量使面部肌肉放松)。
称戈也对林鹏笑了笑,小声地说道:“你又来了。”
林鹏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欢迎自己,是不是该坐下来。
这时有人叫:“林鹏!”
林鹏回头一看,是林子虚。
“主席找你呢,让你到院会去一趟。”林子虚很生气地说,“你的BB机就不知道随身携带吗!害得我到处找你。”
这时林鹏才知道他把BB机落在座位上了。
可如今既然林子虚搅和了进来,事情就不一样了。林鹏认为,称戈没有继续和搭上话不是因为称戈不接受自己,不是林鹏魅力不够,而是是因为林子虚的突然介入让林鹏失去了和称戈畅谈的快活的时机。
林鹏知道张放找他还是院会迎新晚会的事。
林鹏有些发蒙。在京大想当混出名堂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占用大量的时间精力,因此鲜有理科院系的人在各种组织中出类拔萃。好在法学院平时是没有作业的,教授指定的书目也是可看可不看,只要最后一个月背个昏天暗地,要拿85以上的成绩还是很容易的。
新生的到来揭开了部长们生活的新篇章,每周除了开不完的会,还要小干事们做培训,教他们写策划,组织活动......
欧阳明恨不得每天都有足够的时间和林鹏在一起。只要有活动,他们就在一起,欧阳明几乎寸步不离林鹏左右。他们的关系似乎也进展很快,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有时也会到林鹏的宿舍,并迅速地和林鹏的室友打成一片。
林鹏从欧阳明那直勾勾的眼神里,读出了些许兴奋和忐忑,大概便可判断他不是stright。显然欧阳明他是挺欣赏的,可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称戈,再也放不下其他人了。
欧阳明第一次走进林鹏的宿舍是一个下午,宿舍只有林鹏一人,他开始目不转睛的打量起四周来,然后目光停留在了挂在阳台上的一条内裤上。
“男人内裤有什么好看的,女生阳台上挂着成片的bra那才壮观呢!”林鹏打趣道。
“是AndreChristian啊,主打GAY市场啊!”欧阳明笑着说道。
“是吗?”林鹏淡淡地回应,其实欧阳明说的没错,买的时候只觉得好看,到手了才知道还有这说法,好在这个牌子知道的人少,也就无所谓了。林鹏更加断定了欧阳明的身份,他知道欧阳明在试探他。
“不会是你的吧?”欧阳明穷追不舍。
“是啊,我可不像你,整天花心思研究品牌。”说着林鹏把内裤取下来扔进衣橱里。
“比害羞啊!”然后他撩起自己的T恤,露出了半个内裤边,“我就是穿这个牌子的。”
“你还拿我开玩笑,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然后我们都笑了起来。
这些天来,欧阳明他开始胡思乱想,他像一直扑火的飞蛾,一边感受温暖,一边烧焦自己。
他眼里的爱情是在别人眼里只是普通的友情,内心的煎熬让人崩溃。有时候他会梦到林鹏和他在一起了,整个一天都是莫名的甜蜜,有时候他会梦到林鹏找到女朋友了,整个一天都是恐怖的黑暗。
校会有一个大三女副部长叫蒋风喜欢跟林鹏聊天,林鹏无奈只好应付她。
晚上已经很晚了,在回宿舍的路上“你该不是喜欢她吧?”欧阳明问道。
“谁啊?”林鹏不解。
“那个女部长。”
“你才喜欢阿姨呢!”林鹏笑。
“你觉得一个人有了女朋友以后还需要朋友吗?”
“当然需要了啊,女朋友搞不好要分手的,好朋友是一辈子的!”林鹏说道。
“那你有没有喜欢谁啊?”欧阳明又问。
“有啊!”魏程叫道。
听到这两个字,欧阳明心里就像是中了闪电,“是谁啊?”他追问。
“远在天边,尽在眼前啊。”林鹏说。
“开什么玩笑啊,说正经的,女生。”欧阳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开玩笑啊,这不明摆着没遇到喜欢的女生吗。等遇到了,才懒得跟你玩呢。”林鹏说。
“你当真?”欧阳明反问。
林鹏感到了一丝怪异,赶紧说“开玩笑呢,一辈子的!”说着他拍了拍欧阳明的肩膀。
连欧阳明自己也觉得有些失态。
林鹏想起他的牙膏找不到了,就先让欧阳明回去,他去了超市。
经过农园,从商店街穿过去,再走过澡堂前面的空地,往宿舍赶过去。
在学五楼台阶上,昏黄的路灯下,坐着一个少年,林鹏认出来那是称戈。
称戈也看见了林鹏,两个人对视着,没有人出声。
0.1秒后二人都笑了,称戈的笑容那般清秀,笑走了林鹏的七魂六魄。
“你怎么在这里?”称戈问他。
“发呆。”
“为何发呆?”
就是想发呆。”
林鹏挨着称戈坐下来。
“李白的老婆和女儿叫什么?”称戈问。
“我知道这个梗,老婆叫赵香炉,女儿叫李紫烟。”
“李商隐的梗怎么说呢?”称戈又问。
“哦......他有什么梗?”这难住了林鹏。
“蓝田日暖玉生烟。”称戈看了一眼林鹏。
“恩......”林鹏沉吟片刻,“不过最厉害的还是李白。”
“为什么?”
“因为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啊。”
“他那儿不太听使唤。”
多年以后,逆旅都能清清楚楚的记得,在去往4楼去的路上没有光,惟独学五边上的路灯,在肃杀的秋声中闪烁。
秋夜,天凉得紧了,在右手边的树墙的拐角处,昏黄路灯下着,称戈孤孤单单地在台阶上坐着,后面是一辆辆破旧的自行车。
那时那感觉奇怪极了,昏黄路灯下的那个身影,似乎在他的记忆里已经伫立了多年,竟是如此熟悉。
他记得,本来一本正经对话的二人,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
逆旅在小说里用浪漫主义的语句,描写了二人开怀大笑的场景:
静。
两个人一本正经地坐着,坐着,突然一起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涕泪纵横,笑得天真烂漫,笑得神采飞扬,笑得无拘无束,笑得无止无休,笑得天上的星星也因此而动容,笑得满地的秋叶都为之而心动。
在一刹那间,这个世界又充满了声音,风声,树声,天声,地声,交然杂响,仿如天籁。
陈可笑得伏在于雷身上,左手压着右肩,头和头近在咫尺地挨着。
于雷把右手抬起来,搂住陈可的脖子,使他和自己贴得更紧,闻着他淡淡的香味,听着他似近而远的声音,愿意就这么永远地坐下去。
其实那晚称戈忽然想外婆了。
从称戈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外婆就一直住在他们家。老太太一手把他带大,教他识字,给他讲故事,喂他吃饭,扶着他走路。小的时候,外婆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他也是外婆全部的寄托。
现在他长大了,第一次这么久这么遥远离开外婆,尤其在这样的夜晚,他对外婆的想念只有在空旷的夜空才能盛得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