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进川的镣铐被取消了,还可以看到报纸。可是,他鲜血滴滴的心并没有因镣铐的解除而得到愈合。他把心灵的窗户紧紧地关闭起来,对外仍保持着高度的戒备。这儿看不到日出和日落,也就看不到任何希望。他感觉阳光永远也照不到自己身上,和煦的春风已不会属于自己,那鸟语花香的世界只能在梦里!他的心已经死了,他的思维空间已被惊恐、愤慨、悲痛充塞着。
一天,他感觉在漆黑的夜晚,被一群饿狼追赶着,他跑啊!跑啊!跑到了望不到尽头的戈壁沙滩。一个个沙漠荒丘就象一座座持大的坟墓,漫天卷着滚滚黄沙,让他睁不开眼睛,看不到前面的路。他绝望地倒下去了,却看到身边的仙人掌上开着洁白的小花,花儿慢慢长大,变成了雪莲花。身下的黄沙正在慢慢地往上升,往上升,竟把他托起来了,周围出现了一片肥美的绿洲。雪莲花慢慢地变成了叶粒,她飘散着长长的秀发,向太阳升起的地方飞去。他大声地叫着,伸出双手想抓住她的衣裙,可是抓不住,她走了。他伤心地呼号着:“叶粒──你不能走啊!”可是怎么也喊不出声。他醒了,原来自己仍睡在冰凉的监狱里。周围的一切依然是那样黑,那样死气沉沉!
写上诉的事,拖了一天又一天。他说自己有病,神经错乱。监医给他开来了药,里面有多种维生素、葡萄糖、补尔血和其它一些犯人不能享受的高级补品。得到如此垂青,他更加感到惶恐不安。林彪自我爆炸,那是听到副中队长讲他才知道的。他对外面开展什么运动不感兴趣。他讨厌运动,讨厌斗争。铁门打开了,有人叫着:“罗进川快出来——有人看你来了。”
罗进川被带出去,他瞪着迷惘的眼睛。那人说是他父亲叫来看他的。父亲这个词在他脑海里已经很久没想到过了。他已几年没有跟父亲有过联系。入狱前,看了父亲的那封信,他有些看不起父亲。原来他是个软骨头胆小鬼,只会跪着求饶!他木然地走出去。面前是一个穿中山服戴眼镜,皮肤保养得很光润,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男人。那人喜悦地看着他,甚至伸出手来要跟他握手。罗进川低垂着头,机械呆板地站在那儿问了声:“你是哪个?”
“我是你父亲的秘书。我受他老人家的委托来看望你。罗副主任很挂念你,这是他叫我给你带来的东西。”他拿出一大堆苹果、梨和各种罐头,还有奶粉。
“罗副主任,哪个是罗副主任?”罗进川木纳地问。
那人客气地说:“就是你父亲啊!他老人家现在已被结合进领导班子了,任市革委会副主任,主管市里的政法、宣传、教育等工作。”他看了看左右,递给了站在旁边的两个狱警一人一包大前门香烟。他们接过烟,把头扭开看着窗外各自吸烟。那人低声地说:“你为啥不写上诉?你父亲非常生气!你必须马上写,实事求是地写你是攻击林彪的。你要多看最近的报纸,理解上面的精神,听毛主席的话、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干啥。尽快写,愈快愈好。不要扯到其它,懂吗?”
罗进川终于明白了,是父亲要将他从死亡边缘上拉回来。那人又说了些要爱护身体,努力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话就走了。罗进川又被送回到那间冰凉的屋子。他的心已不再冰凉,他只觉得一切似乎都是梦,一场险些掉了脑袋的噩梦!他多么希望能够重新获得自由,马上插翅飞出去。外面也许大改观了,人们已不再斗来斗去,互相平等相处,友好相待了。父亲都解放了,还升了官,这就说明外面已经否极泰来了!
他哪里知道“文革”并未结束,只是林彪事件后,毛泽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亲自抓落实干部政策的工作。197年4月,周恩来指示:要恢复一些担任过重要领导职务同志的名誉,重新安置到领导岗位上。很能随机应变的罗林才得到解放,当了市领导。
自从中队长叫他写上诉之后,他就享受了特权,能够看到报纸,可是他很少翻看。他厌恶那些无限上纲,断章取义,以极左面貌出现的腔调。现在却不同了,他急切地需要看报纸。他将上面批判林彪的话,长段地抄在自己的上诉上。上诉很快就写好了,他看了看,觉得把自己写成了未来先知的英雄了。林彪为了个人的政治目的,愚弄人民搞极左,确实可恶、可恨,但是自己并不知他会爆炸毛泽东,搞抢班夺权的勾当。他脸红了,觉得自己也成了为了个人目的说假话,胡编乱造的卑鄙小人了!他将纸揉成一团想丢掉。副中队长进来了,伸出手说:“给我看看。”
罗进川站起来说:“报告中队长:我正在写上诉。写得不好,想重写。”他只得将纸团递过去。副中队长看后满意地笑着说:“写得很不错嘛,看来你最近在认真学习马列毛著,思想提高很快。我看不必再重写了。你写上名字就行了。”
副中队长拿着上诉材料走了。罗进川陷入深深的沉思,噩梦!真是不可理喻的噩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