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丰收
五常县牛家公社头屯大队,是个非常贫困的生产队。生产力水平十分低下,从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六年连续七年没有完成国家征购粮任务,生产队还欠下国家贷款一万多元;农民生活非常困难,劳动日值仅有三角二分钱,所有社员家家都“涨肚”。哈尔滨第六中学的知青们就把知青点选在这里。他们集体在生产队吃食堂,十几个知青干了一年,不仅没有一分钱的收入,反而倒集体欠下生产队一百三十多元,成了“涨肚”的集体户。
为了改变这种面貌,这年冬天,知青们决定组建“知青积肥队”,集体到哈市去刨厕所、掏马葫芦。女知青李宗玉也一改过去不爱说话的性格,泼辣地到附近的工厂,请求领导派车帮她们拉大粪,同时还向他们宣传“各行各业都要支援农业”的大道理。大家还联系母校,发动学生协助找来了几台手推车,知青们把大粪一车一车地运到故乡货运站以后,又到火车站去定车皮……他们男男女女二十多个知青奋战了一冬,到开春儿之前,一共为生产队运回了整整一火车皮大粪。结果,第二年的产量比头一年猛增了百分之二十九,彻底结束了头屯大队农民连续七年不分红的历史。
为了继续为生产队增产增收,第二年挂锄期间,全体知青又决定不分男女都到采石场去采石头。到山上的石场安营扎寨以后,大家每天基本是迎着太阳出,伴着月亮归。早晨,成群的小咬围着他们的脑袋转,到了晚上,成群的蚊子嗡嗡地叫着直往人身上叮,被蚊虫叮咬过的地方肿得通红,又疼又痒,几天都退不下去。
采石头这活儿要几个人合作进行。他们分成三人一组,一人手把着钢钎,两个人抡大锤。女知青一个个也不示弱,到后来十多磅的大锤也能一连抡上十几锤。在这群生龙活虎的年轻人面前简直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他们天天**眼,放炸药,装雷管,接导火索,点火放炮。爆炸成功后接着就要打钢钎,抡大锤,把大石头破成合乎规格的石头……
有一次,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男知青安育成正在半山腰撬石头,突然上面一块半吨多重的大石头滚落下来。知青张禄惊叫着朝他大吼一声,就在安育成转身的一刹那,那块石头滚到他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弹起来以后改变了方向,只在他的左肩上划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虽然鲜血染红了上衣,但他却捡了一条命。
在采石场采石头的这二十多天里,这些知青共为生产队创造了一万多块钱的经济效益。仅这一项副业收入,秋收分配劳动日值提高了两毛钱。
一九**年这个冬天,为了夺取来年的大丰收,双城水泉公社仁义大队知青点的知青们组织了“知青积肥队”到市里搞粪肥。
他们借助母校邀请他们回校给学生做报告的机会,在介绍下乡后感受和体会的同时,大力进行“各行各业都要支援农业”的宣传。在他们的感召下,在第一中学和第十三中学都为他们的积肥队建立了“大本营”。学校还发动所有学生开展捡粪活动,还定了这个冬天每个学生捡五十斤以上粪肥的指标,全力支持知青们在农村夺取丰收的革命行动。
积肥队的知青们分工明确——有专门寻找肥源、制定清掏时间和日程安排的,有专门下到马葫芦里去清掏粪肥的,有专门利用滑轮往地面上拉拽并一桶一桶有序的往道路指定地点倾倒的,有专门负责把几天前已经冻实的粪肥用镐头刨起来装上手推车,再送到故乡货运站的,往返三十里地,一天送四趟,尽管是冬天,可是每个人都干得热火朝天。
然而尽管大家热情高涨,但因为缺乏实践经验,所以曾几次遇到危险。
有一次,他们在医大掏马葫芦。由于容量大,粪层太厚,又缺少有关安全知识,掀开马葫芦盖子以后,赵有田系好腰绳就第一个下去了。过一会儿,上面的人估摸着他在下面已经把绳子拴好了,就朝里面喊他,可是却没听见他的动静。大家一下子都毛了,几个人立刻把他拽了上来,赶紧送到医院抢救。幸亏在下面时间短,否则就性命难保了。医生说,马葫芦里面不仅有大量的一氧化碳,还有沼气和二氧化硫,大量吸入以后就会致人死亡的。从那以后,知青们都知道加小心了。遇到较大的马葫芦,首先敞开盖儿,放两天,然后再下人去清掏。
为了求得外援,积肥队委派崔晓天、刘焕新等几个女知青与团市委、市总工会取得联系,取得他们的支持;还跟几个大工厂和铁路部门直接沟通。几个工厂和哈军工学院、哈师范学院运输处等单位分别派汽车帮他们把粪肥运到火车站。积肥队的知青们又把粪肥连夜装上了火车。
由于知青们精打细算,处处节俭,加上企业的无私援助,一吨大粪到家的成本仅仅才花了一元零柒分钱。
这一冬,他们共往农村运去了十火车皮粪肥,约有七百吨左右。结果一九六五年生产队就取得了垧产三千二百斤的好收成,比一九**年增产了百分之二十四点九,劳动日值比上年一下子净增了八角多钱。
积肥队从一九**年到一九六六年连续干了三个冬天。过年的时候,三十多名知青都没回家跟亲人团聚,除了六五年春节是回到农村跟贫下中农一起过的,**、六六这两年知青们都是在自己的积肥队“大本营”里度过的。
为了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为了农民的富裕,知青们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可是他们对待自己却显得有些苛刻。有一年,知青积肥队驻扎在市总工会。为了节省,他们每天就吃一毛钱的伙食。除了苞米面大饼子,就是咸菜和免费的稀粥。正月十五那天,食堂里不做大饼子了,他们才跟着人家职工一起“铺张”了一次——吃了一顿元宵,结果男知青每人都吃了二斤,破例花了六毛钱。
男知青温慕瑾是某医院院长的儿子,家住在道里经纬二道街。他发现自家大院里的马葫芦多年无人清掏,里边肯定“有货”。于是就带领积肥队里的周静妫、李聆晖等几个人来到自家大院。大院儿里的邻居们看着当年不被他们理解的知青们不怕脏、不怕苦的样子,深深被他们打动了。他们纷纷伸出大拇指议论说,真想不到院长的儿子还能给咱们来掏马葫芦,这社会的风气可真变了……
马葫芦都是上口小,下面宽,为了掏得干净,往往下去一干就是四、五个小时。身体强壮一点的知青郭惠恩、陈卫明、李建秀、卢秀坤等,总是抢在前面,掀开马葫芦盖儿,下到底下一干就是四、五个小时,浑身都被粪臭熏透了,粪桶往上提的时候,粪水常常滴在他们的头上,脸上,甚至从领口流进脖子里,可是知青们都全然不顾。
知青们不分男女一个个都身穿黑棉袄,脚蹬棉胶皮乌拉,腰扎皮带或麻绳,他们不仅没有什么害羞、不好意思见人的虚荣心,相反,个个都心怀朝阳,充满自豪。
他们经常肩挑粪桶昂首挺胸地在哈尔滨尚志大街、中央大街一带走过。
没人去想难看不难看,丢人不丢人。他们每当想到丰收,想到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事业中自己的责任,心中就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回想两年前自己当学生的时候,在马路上一看见进城掏粪的农民都捂着鼻子绕开走,而如今自己却成了进城下厕所、钻马葫芦刨大粪的农民,而且个个“胸有朝阳”。毛主席关于“……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可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的教导,时刻回响在他们耳边。此时知青们心里想的只有如何使生产队的粮食获得丰收,如何在劳动中像毛主席讲的那样“把自己的思想感情来一个变化,来一番改造”。
知青点儿女点儿长马桂兰的哥哥在市话剧院工作。见妹妹这帮知青很辛苦,有心让她们来看一看剧团刚刚上演的反映知青内容的话剧“春光曲”。她哥哥去请示领导,话剧院领导知道这是曾在全市产生过巨大影响的那批自愿下乡的知青,便痛快地同意了。当天晚上,积肥队的男女知青们装完最后一车粪肥以后,已经快到开演的时间了。于是一个个连脸也没顾得上洗一把,更来不及换衣服,就连跑带颠地来到剧场。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听说他们是经过领导批准的,就开始认真地清点他们的人数。俗话说,“久入鲍肆,不闻其臭”。尽管知青们已经几乎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了,但是这位检票的同志却敏感地嗅到了一股与文化场所不大协调的味道。
积肥队的知青们来到预先给他们留下的座位,还没坐稳呢,就听见周围的观众有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他们嗅嗅这儿,闻闻那儿,都在不约而同地寻找着那种难闻气味儿的源头。这时那位检票的工作人员拿着一瓶花露水过来,开始在他们的周围喷洒。于是周围的观众好歹算是安静了下来。
更有意思的是,演出结束后,马桂兰的哥哥打算让知青们上剧院的通勤车,给他们捎一段路。疲惫的知青们乐颠颠地上了车。可没想到,刚一坐下,就听见才卸完妆的演员们在座位上就嚷嚷起来了:“哎呀,什么味儿呀,熏死人了……”“这是咋回事儿呀?哪儿来这么大的味儿啊……”还有的演员说了些更难听的话。知青们发现,刚才在台上演主角的那个女演员嚷得最欢。
积肥队的知青们在座位上听着,虽然都默不作声,可是心里却都憋了一把火。一回到驻地,大伙儿就不自觉地围到了一块儿,七嘴八舌地声讨起那个“浑身散发着小资产阶级臭气”的女演员。还写了一篇稿子,打算抨击一下这些人“台上演知青,台下又看不起知青”的口是心非的态度。但是最后在这篇稿子到底“该发不该发”的问题上还是产生了争议。冷静下来之后,大家都感觉自己也的确存在问题。在公共场所要注意形象,遵守公德,不能破坏公共场所的环境卫生,不能因为我们是进城积肥的知青就可以这样做。我们身上的味道污染了环境,是我们有错在先;再说了,如果把这篇稿子发出去,在抨击人家的同时,不也就把马桂兰的哥哥也装进去了吗?这岂不辜负了哥哥和剧院领导的一片好心!最后大家只好把这种打算放弃了。这件事也就成了自嘲的笑料,湮没在日后的茶余饭后的笑谈里了。
一九六五年腊月二十九这天,知青积肥队的知青们为了回到农村跟贫下中农一起过年,他们三十多人在哈尔滨装完了最后一车皮粪肥以后,就坐火车先一步回到双城车站等候卸火车,满载着粪肥的火车到达双城车站已是子夜了。知青们立即开始卸火车,一直生龙活虎地干到第二天天亮。然后大家又满怀胜利的豪情,用了四个多小时的时间徒步行了四十五里路,回到了自己的生产队,第一次在农村度过了那个意义不同寻常的除夕之夜……
在强大的精神力量鼓舞下,经过三个冬天,双城知青点儿的知青们就在哈尔滨市积攒了九百多吨优质粪肥,并全部运到了农村。有了充足的农家肥,加上优良品种的推广和科学的种植方法,此后连续几年都获得了大丰收。每到秋后打场的时候,农民们瞅着打也打不完的粮食乐得合不拢嘴。都高兴地说,光这帮知青三年搞来的大粪,就能给咱仁义大队三百多垧土地铺了二寸多厚,要不咋能打这么多粮食呢!
事后知青当中有人在日记中豪迈地写道:“没有大粪臭,那有五谷香,不吃今日苦,怎能做栋梁?”
也有的同学在日记里写下了进城积肥的体会:
“过去我认为大粪臭,其实不是大粪臭,是自己的非无产阶级思想臭;是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思想臭。农民不怕,我为什么怕?这正是自己需要改造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意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