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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志未酬

我们来到农村二十天以后,就迎来了在农村的第一个中秋节。农历八月十四那天下午,哈尔滨市道外区安置办(知青办前身)的领导以及母校的领导和老师一行十几人组成慰问团,到乡下看望我们来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他们怕我们想家,大老远地特意给我们带来了月饼和各种水果。

八月十五的夜晚是美丽而迷人的。银白色的月亮高挂中天,那么皎洁、纯美;它在璀璨的群星陪衬下,温和地俯瞰着大地,洒下淡淡的银辉,给天地间抹上了一层朦胧。此时东山的驼峰,就像矗立在东方遥远天幕下的一副巨大的版画,线条清晰,棱角鲜明,然而那浓黑的色调却让人感到神秘莫测,难以捉摸。似乎远远地向我们暗示着某种无法预知的秘密。

晚饭后的中秋茶话会开始了。大家忽然发现少了好几个女知青。原来,牟剑秋、刘桂荣、李亚兰等几个女生此时正坐在知青点房后流泪呢!她们遥望着天空如洗的明月,触景生情,想起了家里的亲人。尽管她们刚才还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最后还是没有控制住情感的闸门。她们怕别人看见,又站起身来,走进了房后的小榆树林。后来听见有人在喊她们,这才想起来要开茶话会,于是才一个个擦干了眼泪回到了屋里。

中秋茶话会开始了,我们一个个围坐在大饭桌四周的长凳上或坐在炕沿上,饭桌上还摆了好几盘子水果和月饼。带队的领导刚刚代表区委、区政府转达了对我们的节日问候,话还没讲完,只见一个女生冷不丁地从两个人坐的长板凳上一头栽了下来。由于失衡,跟她同坐在一条板凳上的李义滨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造了个“仰八叉”——原来,牟剑秋的癫痫病犯了。

周围的同学们都慌了神儿,有的急忙上前去要扶她起来,这时李义滨赶紧说:“别动别动,你们谁也别动,来的时候她妈跟我说过,她犯病的时候千万别动她,让她自己稳定一会儿,慢慢儿就缓过来了。”

果然,十几秒钟以后,牟剑秋真的缓醒过来了,苍白的脸上没有了血色,大概因为牙齿咬到了舌头,嘴角上正流着血。几个知青把她抬到炕上,领导和老师们主张赶快送医院,这时只见牟剑秋无力地跟大家摆摆手,用微弱的声音说:“不用,哪儿也不用去,没事了。”

原来,牟剑秋早就有这种病,母亲也因此再三不同意她下乡,可是家里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她。无奈,只好把她犯病时大家要注意些什么告诉了她的同学李义滨。这不,幸亏做母亲的想得周到。

一九六五年初冬的一个早晨,天刚蒙蒙亮,牟剑秋就起来了,她要按计划完成自己制定的义务拣粪任务。凌晨下起的那场小清雪巳给地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她在地面上“咣、咣”地戗着冻得邦硬的猪屎、马粪,不一会儿就装满了粪筐。想不到她刚要猫腰打算挎起粪筐,却一头栽进了路边那一米多深的濠沟里不省人事了。幸亏不一会儿从后面走过来几名“社教”工作队员,他们认出了她是五队的女知青,几个人便把她背到了青年点儿,她这才没有被冻坏手脚。如果不是工作队员们发现及时,后果还不知咋样呢!

冬天,在冰冻的大地里,苞米地里那白花花的苞米茬直竖着,像锋利的匕首。这个季节,各生产队的马车都忙着往地里送粪。牟剑秋穿得厚厚的,头上围着围巾,迎着刺骨的北风,坐在装满土粪的大车上往“西北地”里送粪。到了地里,牟剑秋从车上往下一跳,想不到脚下被垄沟里的残冰滑了一下,身子往前一扑就趴在了冰雪覆盖的横垄地里,左手一下子摁在了锋利的苞米茬上,不一会儿手心就血流如注,伤口一直划到手腕内侧的动脉附近。赶车的老板子马大爷急忙解开系在棉裤腰上的那一大条白布腰带子,用牙咬开一个小口,一下子就撕下来一大条子,另一个跟车的男青年赶紧用它紧紧地扎住牟剑秋的手腕子,并急忙把她送回知青点儿,从小药箱里找到止血粉敷上,又用纱布重新包扎了一下,才避免了失血过多,但日后却落下了一道抹不掉的疤痕……

这年冬天数九的那些日子,受低气压影响,知青点儿的灶坑不好烧,大烟囱不但不往外冒烟反而往里扎冷风,一烧火,炕洞子、炕面子都往外倒烟。无奈只好推开房门,不然火一点儿也不往灶坑里钻。

那天一大早,除了当班做饭的两个知青以外,其它人还在炕上没有睡醒呢,却都被呛人的黄烟呛醒了,大伙儿都觉得头昏脑胀的,好多人不停地咳嗽着,有的已经开始呕吐了。看着满屋狼烟地洞的景象,大家互相催促着赶紧穿衣服走出屋外。只有牟剑秋一个人仍然蒙着脑袋不动弹。二姐徐明琴赶忙推了她一把,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一掀被子才发现牟剑秋又犯病了。只见她四肢抽畜,僵硬的脖子向一边歪着。二姐一声惊叫,女知青们全围过来了,她们发现她已经小便失禁了……这时牟剑秋也渐渐地缓醒过来。闻声赶过来的男知青五六个人赶紧把她抬到了大队卫生所。可是这里只有一个只会给小孩儿“栽花”儿的老先生,无能为力。于是在三名知青的陪护下,牟剑秋当天就被送回哈尔滨市住进了医院。

牟剑秋三次犯病,让知青们的心情都格外沉重。大家商量以后,决定由我们的“点儿长”亓耘田向县“安置办”(知青办前身)做了汇报,同时也与哈尔滨市“安置办”取得了联系,组织上经研究,最后批准牟剑秋返城。

这时正在市内养病的牟剑秋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大家说好了先不告诉她,怕她上来那股倔脾气,一下子推翻了决定,反而辜负了组织上对她的关心。直到知青们在乡下替她办好了返城手续,又到公社、县里一级级的盖好公章,又帮她迁出了户口和团关系以后才告诉她。牟剑秋听说以后果然哭了一场。

她说:“我下乡才两年,还没干出啥成绩来呢,这不是半途而废了吗?不行,我才不当‘逃兵’呢!”

牟剑秋的家人和知青们正在一旁劝慰她,突然接到知青张忠杰从乡下发来的电报:“行李已托运至哈,户口、粮食关系同时挂号寄出,请查收。”牟剑秋一看大局已定,这才无奈地止住了泪水,等到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又长叹一声,翻开下乡时的日记,默读着自己当时写的那首诗:

革命意志坚如钢,

放弃升学来下乡,

千辛万苦都不怕,

定叫塞北变南疆。

此时的她思绪万千,禁不住又把头蒙在被子里哭了起来。

从此,牟剑秋便结束了她的知青生涯,离开了她日夜向往着改变其落后面貌的广阔天地。然而紧接着,她又鼓励和支持她的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到边疆插队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