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年轻人
一九八二年大学毕业后,跟我一起分配到第八中学来的共有四名大学生,他们也都是知青。其中一个叫张玉祥,他是从“兵团”考上来的天津知青,老师们都叫他“天津张”。他在“黑大”中文系毕业,比我小五岁。他的爱人是哈尔滨知青,一九七九年带着孩子返城回到了哈尔滨以后,一直就住在娘家。张玉祥毕业后,因为八中无法解决教师的住房,自然也就只好住在岳父家里了。
另一个新派来的教师叫林镇学,是“六六届”哈尔滨下乡知青。也是从“兵团”考上来的,因为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又结婚生了孩子,所以一家三口人只好跟老父亲挤在一起。
还有一个新分来的小伙子叫赵子键,是齐齐哈尔市下乡的回族知识青年,二十八岁尚未结婚。一九七七年他考入了黑龙江大学哲学系。这小伙子虽说年轻,可处理社会问题却很有一套,绝不是我这样的“驯服工具”所能比的。他不但敢于在领导面前为个人问题据理力争,而且语言犀利,咄咄逼人。因为第八中学既没有教师宿舍,又没有能力为这个少数民族教师单独开灶,所以他从分到第八中学那天开始,就一直过着漂泊的日子。白天到外面的回民饭店去吃饭,晚上到大学同学家里去借宿,为此他理直气壮地拒绝了学校分配给他的教学任务。那个善于做“思想工作“的王赫校长多次找他谈话,不仅毫无效果,而且总是被他弄得很难堪。
“你应当以事业为重——啊,既然分来了,就该服从学校的安排,没有理由不接受教学任务!”校长按着常规,不冷不热地做着他的思想工作。
“人活在世界上,总得有个起码的生活条件吧?就拿你来说,你如果没处吃,没处住,你能上班工作吗?别说你是个校长,就是给你个局长当,你也不能干哪!对不对?”赵子健以换位思考的方式反问着王校长的训导。
王校长真没想到,刚一交锋,这小伙子就给他来了个“换位思考”,竟一下子弄得他无从回答。
“你毕竟是党员嘛,应该以党的利益为重,啊——总得有个组织原则吧?有困难可以暂时克服一下嘛!”
“我是党员不假,可党章上哪一条规定了党员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为党工作了?我好几次找你们谈,你们都拿不出办法来。我不接受教学任务,这是我的责任吗?要不你们就把我的档案退回教育局,可你们又不给退,今天又拿‘党员’来卡我。你当校长的应该明白,现在不是‘文革’那时候了,那一套早就行不通了,你还是想一想我说的那两条,看看你们能答应我哪一条吧!”
“反正你是国家分配来的,既然到了这儿,就必须服从这里的安排,否则就是无理取闹,破坏学校教学秩序。你这样下去我们要考虑你的党性问题以及你的思想目的啦!”
“考虑我的党性?我的党性怎么了?我服从教育局的分配,没有跟组织讲条件,这正说明我党性强,说明我有组织观念;你说是不是?可是我来了以后你们是怎么对待我的呢?你们‘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啊?难道我提出的要求过分吗?分配来的咋地,分配来就是卖给你们的‘奴隶’啦?我是来为党工作的,你们不要把自己当成‘奴隶主’好不好?”
……
几个回合下来,跟他谈话的王校长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历来分配来的教师对校长都是服服帖帖、毕恭毕敬的,可没想到如今站在面前的这个八十年代的年轻人,却如此难缠,浑身是“刺”儿。
后来又有几次“交锋”,另几位校长也都先后领教过了这个锋芒毕露的年轻人的“厉害”。
开学了,因为赵子健仍然拒绝接受教学任务,分配给他的政治课只好暂时由另外几位教师轮换代课。但这总不是长久之计,怎么办?校长们讨论来讨论去,决定把这个“刺儿头”的档案先退回教育局去。可是教育局又不同意,让八中想办法安排。八中无奈又打报告申述困难……几个反复下来,一个学期已经过去了。后来教育局终于松了口,赵子健被改派到了“省民委”的“宗教处”。
据说,两年后赵子健就被提升,当上该处的副处长了。
而对于我,领导们当然认为是属于训顺的“小绵羊”那种了。一个从不愿与人争名、争利,又不好意思因个人困难向领导张口的人,头上还顶着共产党员光环,他们是放心的,因此对于我,他们也就不太在意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正是我的这种秉性,才让我和家人吃尽了苦头。此后我常想,时代前进了,社会进步了,我真应该反省一下自己,该向八十年代的年青人学习些什么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