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失良机
这次高考对我来说,犹如一股压抑了太久的反作用力骤然而发,进而变成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
那时候高中课本儿一下子变得紧俏起来,直到最后参加复试我也没有借到物理书和化学书,只好凭着自己十三年前的“老本”儿打拼了……
我拿出工作之余的全部精力,挑灯夜战,专心攻读,一心一意地迎接二十天后的那场关乎后半生命运的考试。
我家那架旧缝纫机的台面就成了我的写字台,当时还不到两岁的女儿在我膝前身后嬉闹,我却全然不觉。有时候邻居家有人从大地里捡柴禾回来招呼我,让我去帮“小芳”把柴禾背回来的时候,我这才撂下书本,快步走到村外的大地里,气喘吁吁地帮她把柴禾背到家,出一身透汗。我心想,这权当是“课间休息”了,“磨刀不误砍柴工”,一会儿复习效率还会更高呢——我还是心疼损失的时间,只好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打气。
我感激天在助我,虽然已经多年没摸高中数学课本了,但当我翻开它的时候,看到那些定理、那些公式,却仍然感觉那么熟悉,头脑也异常清晰,这又使我又回想起当年的老师,感恩他们那渊博的知识和精湛的教学技艺,在我心中不由地对他们又升起了无限的敬意。
场部的保管员王树森,是本县六八届的插场知青,半个月前的“初试”,畜牧场只有我们两个人通过了。为迎接复试,他早就跟我约好,考试那几天我们就住在县城东门附近他母亲家里。这让我很感激,否则那几天我就只能蹲旅店了。
复试的考场设在巴彦县城第一中学。第一天上午的数学考试结束后,王树森骑着一辆自行车,我就坐在他的车后座上。一路上我们不停地对照着答案,争论着一些各自解答不同的题目。
王树森的母亲已经是六十出头的人了。老人家老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午饭。饭后,我和王树森就躺在南炕上闭目养神,抓紧休息。可心里总还是揣摩着下午的语文考试,猜测着可能会出什么题目的作文。
毕竟是头天夜里没有睡好,没多大工夫,我们倒是真的睡过去了。不知啥时候他家那只刚下完蛋的老母鸡“咯答——咯答”的叫声把我叫醒了。我翻过身来,瞅了一眼他家柜盖上的那个老式座钟。
“才十二点二十”。我轻声说了一句,有意让王树森听见。
“赶趟儿”。他在我身边连眼也没睁,翻了个身不慌不忙地说。
我尽量驱赶着脑海里的杂念,让大脑再次松弛下来,但是可不敢再睡过去了。约莫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左右,我坐起身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又看了一眼那座老钟。没想到这一看,竟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哎呀坏了!你家这钟咋不走了呢?”
“啊?不能啊!”王树森说着也惶恐地一骨碌爬起来。
“你看,怎么还是十二点二十呢?”
“啊——可不是咋地!妈——”他吃惊地朝西屋叫了一声。
王树森的母亲这时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来说:“哎,人老了可真没用了,我忘告诉你们了,咱家这钟啊,早都坏了,都有一个多月不走字儿了……”
我当时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子大了起来,也顾不上打听邻居究竟是啥时候了。只见王树森推起自行车,拽着我就往外跑。一出门他就拼命地蹬起来,也顾不上大街上穿梭的马车和人流的危险,一股脑儿朝着城西门北侧的考点儿驰去。
好不容易到了考场大门口,可是大门已经反锁上了,门口连一个人也没有。我懊恼地想,完了,这下子肯定是完了。
我俩隔着铁栅栏声嘶力竭地喊了半天,好不容易喊来了那个看门的老大爷。我们说考试来晚了,央求他快把大门打开,让我们进去。可老大爷却说不敢作主,又回去找考点儿的负责人。
我俩看着这个老头儿走路慢慢腾腾的样子,心里的火苗儿直往上窜。我心里悔恨极了。好不容易上天给了我机会,怎么就这么一下子又让自己给弄丢了呢?难道我的命运真的就该如此吗?
老大爷去了好几分钟以后,才一步一步地从校园那三重进深的大院子里领着“主考”官朝校门口走来。一个披着黄大衣的人走在前面,身后还跟了几个带胸签的工作人员。见了他们,我们俩就像见了救星似的,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们讲述了迟到的原因,那语气简直就像是在哭。
“主考”官看了一下手表,又验过了我们的准考证才说:“若是再晚两分钟啊,就绝对不准你们参加考试了,快进去吧!”
我俩这时就像松了绑的兔子,不顾一切地跑进了各自的考场。
原来,下午的考试已经进行二十多分钟了。
坐在座位上,我的紧张情绪好半天也稳定不下来,心嘣嘣嘣地跳着,拿笔的手也哆哆嗦嗦地抖着,姓名那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不行,这是语文考试,字写得好坏给阅卷人的印象是绝对不一样的。于是我只好放下手里的笔,做了两次深呼吸。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就先去看那个《每当我唱起东方红》的作文题目,然后在脑海里慢慢构思起来……
对于这种抒情散文,我自觉有些自信。心情不知不觉稳定下来了。由于直抒胸臆,把脑海中联翩的浮想变成了流畅的文字之后,反复修改了几遍,最后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自觉文章写的有些动情。因为我深知这里的每一个字,都是迈向大学的脚印,每一句话,都预示着未来的希望。
复试结束后那焦急等待的日子更令人难熬。妻子好像比我还着急,背地里还找人给我算了一卦。
算卦先生说:“你家男人今年六和压运,贵人串宫,该时来运转了。”
她回来跟我讲了以后,我真的盼望这真的能成为现实,我天天盼着邮递员的到来。
这一天真的来了。那是一九七八年三月八日的下午,看见邮递员骑着自行车来到场部的时候,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当我屏住呼吸接过那封信时,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映入了我的眼帘。
啊!我考上了,真的考上了。
我激动得眼圈儿都红了。接着便是一阵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张承载着我未来命运的通知书在场部几个领导手里传来传去,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的珍宝。他们一个个也都显得很兴奋,就连平时总是满脸阴沉、人见人怕的副场长“二憋屈”也露出了笑容。当时我的魂魄似乎已经飞出体外,亦真亦幻地把通知书又看了一遍,才脚步急切地往家走。通知书放在口袋里不放心,又把手伸进去捏着它,生怕它会不翼而飞。
一进家门我就报喜,妻子一下子激动得脸上泛起了红晕。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看……”
这时候连不懂事的孩子也蹦蹦跳跳地凑了过来,争抢着看我给他们带回了什么宝贝。那间低矮的小屋,顿时充满了无比幸福的欢笑。
静悄悄的夜晚,我的思绪像泛滥的春水,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无数流逝的经历和漫无边际的想象在脑子里翻腾着,兴奋得久久不能入眠。
第二天她就开始为我忙乎起来了,张罗着给我做衣服,准备行李,像是要送我“出嫁”似的。
当年,从中学到大学本来只有一步之遥,然而今天迈进大学校园却经历了十三年的漫长岁月,付出了人生最珍贵的青春年华之后,终于在我生命的历程中划上了一个圆形的印记。而今,命运又让我回到了当年的那个起点,十三年艰苦跋涉的足迹,链接而成的是我十三年艰苦与屈辱的人生轨迹,它象征的是青春的付出与牺牲,也伴随着不成比例的收获。
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起,我就有了一种新生的感悟。伟大的一九七七,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伟大的一九七七,这个中国历史长河中预示着一代人命运转折的亮点,是从它那里开始了我知青命运的转折,并且把像我一样的老知青送上了一条全新的历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