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可以呢?万一不是怎么办?不可错杀呀。”沈孟玉用极有诚意的口吻道,“再说了,这位大师一直是受人敬仰的,万一杀错了,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么?那我这帝师,也未免太失职了。”
东方顿了顿,恭恭敬敬的作个揖,道:“大师伯说的是啊,可是也有俗话说,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既然是找林家余孽,便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是不是?不是听说最近又有人打着林家的旗号,在闹事了,叔王也有所耳闻了么?”
“不,不是有所耳闻。”沈孟玉上了自己的马车,请了东方牧歌也一起,“不是有所耳闻,而是镇南王手上已经有了确切的那些人谋逆的证据了,如今正在四处搜集着林家余孽的消息行踪,这可苦了王妃了。她的日子不好过了。”
王妃?东方牧歌上了车,反倒一改刚刚的态度,变得懒懒散散的,他靠着车厢,半眯着眼眸,瞅着沈孟玉道:“大师伯,不是师侄要说你,婶妃怎么也算是你的徒儿,哪里有人这样称呼自己的徒儿的?”
“那当今皇上和镇南王还都是我的徒儿呢,君臣之礼不可废,王妃再是我的徒儿,那她也还是王妃……不能一概而论。”
“那大师伯收了王妃当徒弟的事情,叔王不晓得的吧?”
沈孟玉看着东方牧歌那满是期待的神情,摇摇头,道:“他自然是不知的。”知道了还得了啊?
“我想也是,叔王怎么可能知道呢?可是纸包不住火呀。”
他这是在威胁他了?沈孟玉微微眯了眼睛,好一个师侄啊,果然够聪明,无时不刻在考虑着自己如何脱身,此时此刻他想的,就是怎么摆脱他沈孟玉这个烦人恼人的师伯了吧?
“纸包不住火呀,可以不包,也可以用别的包,比如,用土灶。”沈孟玉并不在意,东方牧歌也一步不肯退的追着道:“那万一土灶也包不住了呢?”
沈孟玉笑笑,道:“那就只能不包了。既然包不住,那就不包了,索性摊开了说便是了。”
“那王妃……我是说,婶妃,她届时要怎么办呢?”东方牧歌好心地替沈孟玉提了一把他的徒弟,“你收了婶妃为徒,婶妃拜大师伯你为师,这事情发生那么久了,叔王却是一无所知,他知道这事情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他会觉得你们欺骗了他,届时……叔王的性子,作为他的授业恩师,大师伯也该是很了解的才是。”
沈孟玉不予置评。
或许,正是因为太过了解了,所以即使东方牧歌不提,他也会有所担忧,依蓝丫头是他的徒儿,这事情迟早会公诸于众,可是卡在中间的他的二徒弟慕南天会怎么做?以他的性子,恐怕……
沈孟玉连想象的勇气都不够。
“叔王的脾气,大师伯该是很了解的才是啊。”地方牧歌意有所指地感慨叹道。
沈孟玉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明白了其中的用意,陷入深深沉思,低低轻轻地道出一句:“牧歌你暗中帮助悟凡大师,暗中保护依蓝丫头,你就不怕被你叔王发现么?”
“怕,我当然怕。”东方牧歌一点都不介意承认自己的胆小,“可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觉得自己是对的,那就比什么都重要了,大师伯说呢?”
自己觉得是对的……或许,这个年轻人的悟性,比他强多了,还是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之后,也变得胆小怕事了?
沈孟玉自己也没有答案呢,这件事情既然是因为林依蓝而起,那么,问题的症结所在,就应该是在她那里,只能找她来解决。
夜半无人私语时。
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外无月,只有点点星光。西周寂静无人,静悄悄的,就连隔壁房间伺候的青竹,也没了声音了。
窗户忽然传来响动。
“听闻,如玉夫人怀孕了?”
大半夜闯入依蓝阁里,来到林依蓝的房间,悟凡大师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一句。
林依蓝坐起来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有人半夜闯进自己的房间,并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哥哥,一个出家却没剃度的,六根清净不成功,还有尘世牵挂的,奇奇怪怪的哥哥。
“你……怎么知道的?”林依蓝很呆板的问道。
“东方施主对我提及的。”悟凡大师如实道,“你……打算怎么办?”
林依蓝不懂:“什么怎么办?”
“皇族有‘长不庶出’的规矩,你是正妻王妃,这件事情要你来主持,你要怎么办?”
悟凡大师单刀直入,直白得让林依蓝毫无招架能力了。
“悟、悟凡大师……”她是真的没想到,林墨凡大半夜跑来就为了和她说这个,真的没想到啊。林墨凡也不愧是出身世家的,对这些事情果然了如指掌。
悟凡大师轻轻点了头,道:“这是所有国姓王侯公卿都必须遵守的,没有人可以更改,没有人可以违背,炎朝已经有太多例子了。慕南天……镇南王他,是不会容许这样的情况出现的。”
林依蓝无力的闭上眼,“悟凡大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玉夫人身子羸弱,孩子都已经三个多月了,强行堕胎,恐怕会伤及母体,可是不做,后面的事情……”
“你只有两个选择,一,这件事情自己来动手;二,让别人来动手……”
这是选择么?根本说了跟没说也没差别啊。这个悟凡大师……林依蓝很头疼。
“如果是自己动手,你还有选择的余地,怎么在伤害最小的情况下,做到最终目的。如果是别人动手了,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毫无办法了。最后的结果,也没办法左右。”
“悟凡大师……”他这是在暗示什么话么?有她还没听懂、还没领悟道的弦外之音?
悟凡大师一身缁衣宽松,在秋风里轻轻飘扬,他就站在窗台上,朝林依蓝双手合十,“如何选择,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又是一念之间,她哪里来的那么多“一念之间”啊。林依蓝仍旧无力,她究竟是要怎么做,才能保证如玉夫人平安呢?想要逃命母子平安,那难度就更大了。怎么办?要怎么办?
“可是悟凡大师,我……”
“选择就在你的手上,选即是不选、不选即是选,女施主,你自己好生斟酌吧,我能说的就这么多,言尽于此,女施主保重。”
林依蓝来不及挽留,已见悟凡大师从窗口纵跳而下,这样的高度,也就是习武之人,才能说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了。
而她……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去这个牢笼了。
究竟要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她毫无后顾之忧的走出去呢?这个方法,她一定要找到!
林依蓝在床上坐了许久,起身去关窗。
手一碰到窗,便有什么东西弹了过来,她吓得退了再退,眼角一道声音从窗口跳了过来,她再定睛一看,那人一身长衫翩翩,不是她那个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傅……沈孟玉,又是何人?
“依蓝丫头,许久不见了。”
“师傅?”看清楚来人,林依蓝不禁皱了皱眉,“这半夜三更的,你怎么也翻墙跳窗呢?”
沈孟玉回身,看着一身装束齐整的林依蓝,不由得笑道:“依蓝丫头,这半夜三更的,你怎么还一副要准备出门的模样,是专程在等着师傅,知道师傅会在这个时候来么?”
林依蓝暗地腹诽两句,恭恭敬敬地作揖行了一礼,道:“师傅,您老人家来多久了,也不需要徒儿多说了,您又何必跟徒儿绕弯子呢?咱们是师徒,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好一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好你个依蓝丫头啊。”沈孟玉啧啧称叹,“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来的?”
“我不知道。”林依蓝道,“可是师傅您刚好在悟凡大师走后出现,这任谁想都不会是一个巧合意外,何况师傅看见我这身装束,半点不意外,还显得理所当然的,师傅,天寒露重,您老人家小心身体呀。”
沈孟玉忍俊不禁,“好你个丫头,暗暗在讽刺我这一把老骨头偷听你们的谈话是不是?”
“不敢不敢。”就算要说也不会在明面上说呀,也是暗地里说着好玩,当面数落自己的师傅,那是大逆不道的,这叫什么,一时间还想不起来合适的形容词了。
林依蓝倒了杯茶,递给沈孟玉道,“师傅辛苦了,喝杯热茶,去去寒气。”
“你不敢,你不敢还有谁敢?”沈孟玉暗自想叹息,还是接下了茶水,“讽刺我这个老头子在外头偷听你和悟凡大师的谈话,这半夜三更的,悟凡大师怎么也不知道要避一下嫌呢?一个出家人半夜出入已婚女子的卧室,不合理节。”
“是,师傅您此时也是不合理节的,难不成师傅便能够光明正大、不受世俗束缚的,想什么时候进自己徒儿的卧房都可以么?”林依蓝本是懒得提起的,可是沈孟玉自己一再的提,她就不得不“奉陪到底”了。
“师傅,我和悟凡大师的说话,顶天立地,还光明磊落。您在外头,其实可以早一点进来,不必要等到我要去关窗户,您老人家才匆匆忙忙跑进来。万一徒儿手快、万一徒儿也有师傅您这身功夫,万一我再一个不小心,把师傅您这无双的容貌给夹伤了,那怎么办?”
沈孟玉算是听明白了,他这好徒儿是在讽刺他呢,一句话不够,还要赚够本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