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谈话之后,安景凉果然没有揭穿我,自此后三日,宁清月未曾来过我的鸳鸾殿,我也未曾出过殿宇半步,一是想着安静几日好好理清下混沌的大脑,二也是趁这些日子好好调理下身子,既是已经与安景凉说明,我也该打起精神来应付接下来的事,所以身子必须要好起来,否则不说荣霜利用我,只我自己也难撑到真相大白的那日。
五日后,安景凉带着宁清月离宫了,并且动作大到满城皆知。我知道他这么做是故意想要放风出去,好让躲在暗处的太后能放松警惕,快点现身。我乐的配合,亲自送了他们出宫。当然,安景凉不可能放任了我一个人面对荣霜,他将莫习凛留了下来,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故此我并未说什么,况且如今的状况,我确实需要有一个厉害的人在身边保护我。
是夜,宫内比之往日更加幽静,加上前几日李姬又死了,赵良人也因为我在倾香殿晕倒一事而不敢再出来随意走动,这宫中的人当真是越发少了,皇宫又极大,故此总觉得夜里瘆的慌。
“娘娘,歇歇吧。陛下才刚离宫,您又开始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这才好了些,快别劳神了。”夜间正对着灯烛看书,碧鸢端了茶过来,一面劝着。
我抬头看向她,合上书,接过她递来的清茶,笑道:“今儿个本宫觉得好了一些,午后睡的久了,如今倒是了无睡意,这才看会书的,你又催。”
碧鸢听闻此言,亦是笑道:“倒不是奴婢催娘娘,只是娘娘如今身子重,总要小心些的,况且陛下不在宫中,奴婢们自然是要多加几分心,倘或娘娘和腹中的皇子有了不好,那奴婢们可就罪该万死了。”
听闻碧鸢提起皇子,我延在嘴角的笑不觉有了些许尴尬,骗了她实在叫我心不安,只是为了把戏演足,不出一丝纰漏,也只能瞒着她了。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危险,何况,我也不想将碧鸢拉到这场危机中来,她不知真相兴许也能安然脱身。
复又想起今日一早安景凉离宫后,荣霜过了鸳鸾殿来,言语之间的喜悦那样明显,若不是碍于锦绣在侧,恐怕她就要与我透漏太后的‘计划’了,自然,我是不会信她的,如今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在利用我,而她也同样不知道我只是在和她演戏,也不知最后是我成功呢还是她成功。
她走的时候又千叮咛万嘱咐了我,只叫我再耐烦几日,说不定这半月一月的光景,宫内宫外就要大变样了。我只当不知,一味装傻,然心中却是恍如明镜一般透彻,想必安景凉此行御剑山庄这一路上必然会有埋伏,也不知他可能应付得了……
“娘娘……”
碧鸢轻呼声传来,我忙回了神,一丝凉风自半开着的窗户中吹进来,耳畔传来外头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微弱的烛光摇摇曳曳,似下一秒就要熄灭。碧鸢已起身去关了窗,又取了银簪子将灯芯挑亮了些。我望着窗户纸,突想起一事来,便是问道:“莫侍卫,可在殿外?”
碧鸢眼也未抬,只点了点头道:“是了,只是眼下不知身在何处,娘娘且宽心,陛下留下莫侍卫来守护您,咱们这鸳鸾殿一切平安。”大约是因为之前李姬的事,碧鸢对此有些焦虑,如今见安景凉将莫习凛留了下来,她只以为是因为那事,我怕她疑心,便也不什么,如今听见她说这话,心里倒也多了几分安全感,虽说莫习凛一直待我冷冰冰的,只既是安景凉命令的事,他还是会尽到责任的。
“碧鸢,来这坐,同本宫说说话吧。”招呼了碧鸢在我对面坐下,她点头应了,走至一旁坐了下来。
自打碧鸢来这后,晚间的睡卧起坐皆是由她来服侍,锦绣虽有时也关照一些,然大多时候我都遣了她下去歇息,故此如今这夜半时分一室之内便只有我和碧鸢两人。
“哥哥那还是没有消息吗?”我一心记挂着安景尘的事,只是哥哥也不知怎的,居然一丝消息都没有,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倒不是因为安景尘,如今是因为哥哥。他向来是再谨慎不过的,出皇宫之前我分明与他说好了,必要传来书信与我报平安,可自打他离开后,他便杳无音讯,实在有些诡异。
碧鸢默默摇了摇头,大约是见我有些烦闷,便是劝道:“娘娘也不必挂心,想必苏大少爷定是平安的,只是寻不到机会传消息进来罢了……如今陛下不在宫中,娘娘若果然记挂,不如……不如明日奴婢出宫一趟,去打探一下苏大少爷的行踪。”
碧鸢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先前因为安景凉在,故此我不敢派人出宫,如今这宫中唯我最大,只需我给出出宫文书,想必守卫也不敢阻拦,我心里一喜,刚想应下,只转念又一想,现今荣霜定无时无刻不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在这关键时刻派人出宫,岂不叫她疑心?思来想去,很觉不妥。
摇了摇头,将此念想打了回去。
碧鸢见我不应,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两个人便只闷声不响的坐着发呆。
正当此时,外头传来锦绣的声音,我抬眼看去,就着殿外的大红宫灯,隐约瞧见几个人影晃悠,我命碧鸢出去查看,不多时她便进来了。
“回娘娘,是雯心……”
我一愣,方想起她来,只是不觉皱了皱眉,她这个时候突然跑来这里是何故?
“娘娘歇着吧,奴婢这就让她回去。”大约是见我沉默不出声,碧鸢忙接道,尔后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我开口唤住了她,“且让她进来吧。”
雯心是再谨慎不过的,她在安景凉离宫之后就来见我势必是有了事情,不如听她一说。
不过片刻,雯心便进了来,我示意了锦绣和碧鸢先出去,尔后招了她上前。
她下跪请安,面上倒是并不十分急切。
就着扑朔的灯光,我眯眼瞧向她,问道:“这么晚,你何故来此?就不怕被人看到吗?”
她抬起头来,“娘娘且放心,奴婢来此并无其他人知晓。况且,奴婢是有一事要急着来告诉娘娘,怕如今不说便迟了。”
我哦了一声,先叫了她起来,尔后幽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其实对于雯心,我虽面上信了她,可到底还是存着一丝戒备的,尤其是在我知道太后还活着之后,我对她的疑心便越发重了。虽然她之前确实助了我将楚世吟拉下马,也助我放哥哥平安出宫,可这些还不足以让我完完全全相信她。今儿个这节骨眼上,她不请自来,这说出的话我还是需要掂量掂量的。
她听闻我问了,便上前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如今陛下离了宫,娘娘身边再无保障,必要小心谨慎,别落入别人的圈套中。”
她这话说的不明不白,我眯眼轻笑道:“你这话好不通,这宫里难道还有人想要害本宫吗?你说的别人……可是谁呢?”
她抿了抿唇,眉宇间多了几分纠结,我便趁势又道:“雯心你知道吗?自打上林苑你服侍本宫开始,到今时今日,本宫待你怎样,你又待本宫如何,你和本宫该都是心知肚明的。因为你从前做的那些事,本宫一度不曾相信你,虽之前你助过本宫,可这不表示本宫可以把从前所发生的事全部都一笔勾销。”顿了顿,冷眼瞧向她,她努了努嘴,想要反驳,却终究还是抿了唇,不言语。
我又道:“你从前是太妃身边的人,却又到了太后的身边,诚然,太后自没有信过你的,不过只是想要让太妃放松警惕罢了,只是本宫却不知,你……到底是太后的人呢还是太妃的人?”
她抬眼对上我投去的目光,身子微微一怔,尔后双膝一跪,一字一句道:“娘娘说的没错,奴婢确实曾经受到太妃娘娘的命令暗地里做出一些伤害娘娘的事,可那也是因为奴婢以为……以为娘娘您是真正的苏家大小家,所以才……”
她的话不由叫我吃了一惊,她知道我的身份?
“可那都已经过去了,太妃已死,娘娘对奴婢又是恩重如山,奴婢便是死也不敢再害娘娘的,况且……况且……娘娘和王爷的关系……奴婢怎么会来害娘娘?”
“你说什么?”我竟不知,她居然连这都一清二楚。
雯心垂了脑袋,复又保证道:“奴婢虽受的是太妃娘娘的恩典,可救奴婢的人是王爷,故此,只要是王爷身边的人,奴婢再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来,所以还请娘娘再信奴婢一次,只要熬过了这一次,娘娘如何惩罚奴婢,奴婢都无怨无悔。”
我看着她匍匐在地上的身子,大脑一时有些混沌,听见她提起安景尘,不由勾起我心中的痛来。
我知道她没胆,方才说那些不过只是威慑她罢了,只是虽如此,对她,我始终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感觉,毕竟,那些往事如影随形,是怎么都忘不了的。
复又坐了回去,单手支着额头,默叹了一口气,看着她道:“你且抬起身来,本宫就信你最后一次,你继续说吧。”
她这才舒了一口气,抬了头,仍旧跪坐着,应道:“奴婢要告诉娘娘的是一件机密大事……太后娘娘,她很有可能还活着……而且……”
我眉头一皱,她如何会知道?
大约见我反应并不强烈,雯心犹豫着问道:“娘娘……早就知道了?”
我看了她一眼,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冷然问道:“为何这么说?你又怎么知道太后娘娘还活着?”
“今儿个一早,陛下离宫后,奴婢偶然经过长信殿,看到一个人,身量很像太后娘娘,因戴着斗篷,又是背影,奴婢不是十分确定,只是心里很疑惑,就悄悄的跟着,只见她偷偷摸摸的入了昭阳殿,又见荣贤贵妃亲自迎了进去,那人在入殿的时候取下了斗篷,奴婢分明瞧见那人的脖子左侧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若奴婢没记错,太后娘娘的脖子左侧也有一颗黑痣……”
“你这么说岂不是荒唐,太后不是死了吗?全城皆知,难道还有假?”我故意说出这话来,只看雯心的反应。
她低眉想了想,回道:“娘娘怕是不知,当日太后娘娘逼宫,虽传自杀在长信殿,可她的尸首却突然不见了……”
我忖度着她的话,虽然这些我早已经知道,可听闻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些许震惊的,况且,她方才说,那身量形似太后的人入了昭阳殿……难道,太后等不及现身了?只是,就算她迫不及待,也不该在安景凉前脚刚走的时候就出现?且又是在白天,她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那依你的话,如今太后就在昭阳殿?”
“如若那人果然是太后娘娘的话,如今定然就在昭阳殿中。”
“只是你方才的话也有些奇怪,即便太后娘娘真的没有死,那于本宫来说,又如何是不好的事了?方才你说叫本宫别落入别人的圈套中,那别人……指的可是荣贤贵妃和太后吗?”
雯心用力点了点头,面上终是有了些许急切的神色,“太后娘娘假死,如今又忽然出现,必然是带着某种目的,如今陛下不在宫中,娘娘孤军奋战,必要小心谨慎才是……”
“你这话本宫又听不明白了,太后是本宫的姑姑,又如何会害本宫?”
“娘娘……”雯心似要哭出声来了,“连奴婢都知道娘娘的身份,难道娘娘以为太后会不知吗?更何况,就算娘娘真的是苏家大小姐,对太后而言又算什么?太后为了自己的权势可以牺牲所有人,又怎会白白的怜惜娘娘您呢?”
这话说到了我的心坎下,看来之前宁清月所告诉我的果真都是真的了,太后……她真的不惜利用苏沈两家以及自己的亲生儿子,以达到她的目的吗?
“娘娘今儿个没有离过鸳鸾殿吗?”突地,听闻雯心问了这一句。
我拉回思绪,摇了摇头,道:“送陛下出宫后,本宫就回来了,直到晚间不曾出去过,只是你问这做什么?”
“怪不得娘娘不急。”雯心急着道,“如今这后宫可是大变样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恐怕除了娘娘这鸳鸾殿,其它殿中的人全都已经换成了荣贤贵妃的人了。”
雯心此话一出,我愣是没反应过来,怎么会?不过只是一日的时间,荣霜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快?况且,倘或果真如此,我又如何不知?便是我不知,那锦绣呢?莫习凛呢?难道他们也不知吗?
心里腾的不安起来,慌忙起身,朝外唤了锦绣和碧鸢,她俩急急赶了进来,“娘娘,怎么了?”
碧鸢见我如此,忙过来扶我坐下,我抬眼看向锦绣,又朝外看了看,吩咐道:“让莫侍卫进来。”
锦绣面上一滞,却也并未多想,忙退了出去,不过片刻,她便领着莫习凛走了进来。
我让雯心将那话又说了一遍,我环视着另外三人面上的神情,碧鸢自是吃了一惊,连着扶我的双手都有些抖索,看来是不知的,锦绣虽也有些吃惊,却并没有表现的太过害怕,眼里流露的神色却有几分叫我看不明白,而一旁的莫习凛,一贯冷漠的面上自是没有半点表情。
“莫侍卫,你竟也不知吗?”我推开碧鸢,起身朝莫习凛近了几步,盯着他道,“莫侍卫一向谨慎,怎会连荣贤贵妃这么大的动作都没有发觉吗?陛下留你保护本宫,就是这么保护的吗?”
倘或雯心所说是真,那我岂不是已被荣霜掌握在了手心中。
莫习凛面无表情,只低眸应道:“娘娘且放心,陛下有他的计划,绝对不会让娘娘受到伤害。”
我讨厌他的冷静和淡漠,我知道他心里对我芥蒂颇深,可我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更不想把所有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闭上了眼,心里思量了一番,尔后睁开眼,首先看向雯心,“若你所说为真,你今夜冒险前来说不定已经被人发现了,你也不必再回去,就留在鸳鸾殿吧,若你所说的不真,本宫可就留不得你了。”
雯心磕头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倘或有半句不实,死了也无怨。”
我抚了抚眉心,又对着锦绣及碧鸢道:“你们且当不知吧,仍旧下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娘娘……”锦绣上前一步,满含担忧。
“你们两个,带了雯心下去吧。”打断了她的话,只遣了她们下去。
室内便只留了我和莫习凛两个人,他如一根电线杆子一样矗立在那里,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良久之后,我终是开了口,“看来今夜,本宫是没法安然入睡了,倒不如……夜访昭阳殿,本宫倒要瞧瞧,到底是真是假。”
我本就是打算引太后现身的,如若雯心看到的是真的,那我此番过去昭阳殿,太后必会出来与我相认,即便太后已知我的身份,只是他们还需利用我,故此,是万不会在此之前同我撕破脸的。我去会一会也好,方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莫习凛却挡住了我的去路,“娘娘今夜还是留在殿中吧。”
“方才雯心的话你也听到了,若那人果然是太后呢?陛下不也想引她现身吧,本宫此时不去更待何时?”顿了顿,轻笑了声,“莫侍卫,本宫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可本宫早前也同陛下说了,本宫,也有自己的计划,陛下不也应了本宫了吗?你又拦本宫做什么?”
他努了努嘴,垂了眼帘,放下了手,“虽如此,只昭阳殿还不知有什么埋伏,倘或娘娘因此出了事,属下难辞其咎。”
“所以本宫才带着你一起去啊。不过你放心,他们暂且还不会动本宫,今夜本宫定能毫发无伤的从昭阳殿出来。”
侧眼看向莫习凛,他眼眸一抬,对上我的目光,双眉一皱,终究不再说什么,只抱拳伏了身,“是,属下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