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雯心嘴里听到成亲王妃四个字的那一瞬间,仿若躁动的心脏也漏拍了一下,想要快步离开的双腿也停了下来,时间好似凝固了一般,所有回忆全体涌向大脑,连着呼吸都停滞了。
好容易回了神,我忙转头看向她,良久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你方才,说了什么?”
雯心见我终于理她了,隐了泪,急着道:“只要娘娘给奴婢一点时间,奴婢定将所知晓的全都告知娘娘。”
逼宫一事最后到底如何收场,我只知大概,其中细节却当真不甚清楚。只以为苏家沈家乃至成亲王府一干众人皆已入了黄泉,除了在灵犀寺修行的苏云瑶以及不知所踪的哥哥外,无人生还。如今雯心突然说起成亲王妃来,不免叫我升起了几丝希望,或许还有其他人存活下来也说不定。
雯心噙着眼泪一瞬不瞬的看着我,跪在地上不敢动半分,我在一旁坐了下来,亦叫了她起身,她才颤悠悠站了起来。
“你方才提到成亲王妃……”我定了定神,浅声开口问道,“难道她还活着?”这样的期盼自是有的,可心里也明白,倘或她当真活着,只依着她的性子,恐也难以活下去,怕是早就轻生了,可若她当真死了,雯心提起这话又想告诉我什么呢?
雯心摇头道:“陛下那样的人,如何会留下一个活口,成亲王府早已被夷为平地,王妃自是难逃厄运……只是……”
“只是什么?”我低声打断了她的话,“此处虽人迹罕至,可难保会被人发现,所以本宫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你且细细将你所知道的都说个明白。”
雯心应了一声,遂开口道:“太后娘娘逼宫,成亲王自脱不了干系,陛下对他早有戒心,如何会放过他。只成亲王大约也知道此劫难逃,便是私下安排将王妃送出锦城,只可惜陛下早就派人盯着王府内外,如何会让他们逃走,再者王妃同王爷情比金坚,说什么也不可能独自离开,是以,还是被双双抓了起来。娘娘当知晓,逼宫一事波及颇多,便是连带着沈府,大大小小足有几百号人,死的死,伤的伤,最后都化成一缕冤魂,入了黄泉末路。”
好在我并没有看到当时的场景,才不至于如噩梦一般无时不刻萦绕在脑海中无法挥去,可即便如此,却也能想象得到爹娘和表姐他们当时是处于何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境地,只可恨临到死我都未能去见他们一面。如今我还活着他们却已不在,如此生死相离,果然是世间大悲大苦之事。
太后谋反固然当诛,可我不信成亲王安景逸同太后一样,亦存着谋反之心,更别说爹娘了,可怜他们身为苏氏一族,便是没有造反之心亦被归为乱臣贼子,此等冤屈恐今世无法平反了。
我忆起沈蓉清秀婉约的面庞来,这样一个佳人,偏生生在这样的大族人家,一身清净洁白又能怎样,最后却也含冤而死,又想起方才足月的灵珠来,她还那么小,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却不得不再回到那阴暗无处遁逃的阎王府衙去,她那小小的身子该如何承受得住?
想起灵珠,不觉湿了眼眶,哽着声音道:“你便告诉了本宫这些,也不能改变什么。自打本宫入了永巷,便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一眼,往昔回忆还在眼前,如今他们却一个个都不在了。”我抬眸看向雯心,复又道,“你同本宫说起她来,可是她临死之前有什么话要和本宫说的吗?”
雯心皱着眉头,面上亦是泛着几丝酸楚来,“奴婢也不过是自旁人耳中听到这些,想来娘娘该是不清楚其中经过的,方才告知娘娘,奴婢又如何能见得到王妃他们呢?只还有一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奴婢说出来,娘娘可去派人查探一番。”
听她此言,我忙的隐去眼中酸涩,问道:“可有什么?你快说。”
“奴婢只隐约听得,将王妃抓回来的时候并未看到小郡主,所以……”
我一惊,慌忙起了身,连带着声音里都带着几丝颤抖,“你的意思,灵珠没有死?”
雯心点了点头,道:“郡主是否平安,奴婢不得知,只有一点能肯定的是,小郡主并没有出现在皇宫内,奴婢听长秋殿的宫人私下谈论,说是陛下还因此派人出宫追查小郡主的下落,可都没有一点消息,如今过去了这么久,想来小郡主还活着也未可知。”
这便是绝望之后的希望,那丝丝喜悦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我心内砰然升了起来,急切的恨不得立马就出宫将灵珠找回来,那是沈蓉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希望,而这希望须得由我来守护住才行,如此,方才不负她与我之间的情谊。
“娘娘此番回来,定要保护好自己,这宫中再不是风平浪静之地,娘娘须得拿出十二分的戒备心方可,如此,才好找回小郡主,以慰藉成亲王妃的在天之灵。”
我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方才道:“本宫知道你一向心细,经历此番劫难你还能安然无恙的在这宫中必然有你的本事,可诚如你所言,这宫中乃是非之地,人人朝不保夕,本宫是死过一回的人,自晓得生命的可贵以及这宫中隐藏在暗处的毒箭,是以现在的本宫已不再是当年鸳鸾殿中心思单纯的苏美人了,如今断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从前本宫身边还有青烟,可如今,却只剩下本宫一人孤军奋战……”提起青烟,忽想起永巷的那场大火,不觉想起已被打入天牢的杜涵月,大火之事我还来不及去质问她,看来接下来我要赶紧想办法去天牢会会她才是。
“青烟……”雯心接了我的话,低声呢喃了一句,尔后猛然抬了头,“娘娘,永巷的那场大火,是有人蓄意为之的。”
我自然知道是谁暗中放的火,只是其中细节我还要亲自去问她,只我却不知,雯心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此事她也插手了吗?只是她是勤太妃的人,我入永巷之时,勤太妃还需要我来启动图咒,如何会害我呢?
“你是如何知晓的?”我眯眼看向她,一字一句道,“又或者,你知道是谁下的手?”
大约是我口气严峻了些许,她猛地跪下了身,低垂着头回道:“娘娘明鉴,奴婢就算再不知好歹,也不会害娘娘,况且青烟与奴婢情如姐妹,也断不会害她的。”说到最后,她竟小声抽泣起来,“听闻青烟死在了大火中,奴婢心中痛苦万分,只虽知道谁是凶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盼娘娘能为青烟报仇,万不可让那放火之人逍遥法外。”
我原是不信她的,可她字字句句,情真意切,纵是演戏也没有那么真实,况且她所言亦我所想,我也断不会让青烟死不瞑目,如此,便收了疏离之心,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本宫又何曾好受过,青烟自小在本宫身边,如今为了本宫而死,本宫的心亦如刀割般难受……你既知道凶手,那且告诉本宫,那火,到底是谁放的?是谁想要杀死本宫?”我虽已知晓杜涵月参与其中,可她背后还有些谁,却并不十分清楚,如今且听听雯心她知道些什么再另作打算。
雯心抹了抹泪,方才回道:“永巷大火那日,奴婢正因为太后逼宫一事怕娘娘受到牵连,故而想着偷偷买通了永巷姑姑来见娘娘一面,哪知还未至永巷,远远的就看到清秋同永巷姑姑秘密的躲在一处说话,奴婢原以为不过是家常闲聊,便打算上前去,却瞧见那转角处司马茹亦躲在墙后边偷听她俩说话,奴婢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又一想清秋乃昭仪娘娘身边的人,如何巴巴的来永巷了?可见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情,念及娘娘的安危,奴婢急的不得了,好容易等到清秋离开,奴婢忙去寻永巷姑姑,只她却把奴婢怒骂了一顿,又撵了出去。奴婢没有办法,只想到太妃娘娘,然还未等奴婢到梅安宫,永巷的火已经烧起来了。”
“清秋……”我恍然想起那段时期杜涵月确实和楚世吟走的很近,可前几日我也是亲见他们两个目前的关系的,可谓水火不容。这事倘或和楚世吟扯上关系,那可就不简单了。再者,原那司马茹也早已知晓,看来那日并非我看错,站在后院外遥遥看着的人果然是她。
“所以奴婢才想,永巷的火必然是楚昭仪放的,当时陛下正在处置太后一干人等,根本无暇顾及娘娘安危,正是她下手的好机会。”
“可是……那几日,楚世吟正被陛下禁足在凤凰殿,她如何能派人下手?”我忆起就在我生辰前一日,楚世吟不知为何同宁清月大闹了一场,安景凉便是将她禁足在殿中,大小事情都不得她插手,她又哪里来的机会安排这些事?
雯心忿忿道:“她又何须自己动手,有的是人替她办事,杜美人……”许是想起我和杜涵月之间的关系,雯心忙的闭了嘴,遂低了头不言语。
我无奈的笑道:“你想说杜美人是帮凶吗?”不知为何,在知道并非是宁清月从中作梗之后,心里不觉舒了一口气,倘或真是她,我难道要对她下手吗?到时,我又该如何同宁玄曦解释呢?也好在不是她,既然是楚世吟,那冤有头债有主,她别想高枕无忧的继续当她的昭仪娘娘。
雯心咬了咬唇,思量了片刻方道:“奴婢知道,娘娘同杜美人自小一道玩大,感情颇深,可娘娘是不知,其实杜美人她……她早已变了心,大火一事她虽非主谋,却替楚昭仪做了善后之事,是以才人不知鬼不觉,也好在娘娘福大命大,只可惜青烟她……娘娘如今已知晓真相,作何决定,奴婢一切都听娘娘的。”
杜涵月如今在天牢中,又是那样的身子,怕是安景凉不处死她,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她欠我的不过只是一个解释罢了。
“此事,你可还同别人说起过吗?”
雯心忙摇头道:“并无一人……奴婢如今同娘娘一样,这宫中再没有一个可信任之人。”
“你若当真如此想,那也不枉勤太妃和太后娘娘早前对你的信任,你切记得今日你所言,倘或本宫知道你被人收买了来陷害本宫,那么,本宫一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知道吗?”不是我不信任她,只是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清楚的,她是个明白人,自也该晓得我这些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奴婢如今这条命便是娘娘的,娘娘要奴婢生便生,要奴婢死,奴婢也不敢苟活。”
“既如此,你就先回去吧。”顿了顿,又问道,“对了,你如今在哪当值?”
“奴婢现今在茶房处打杂。”大约是怕我多疑,她又接到,“娘娘当初将奴婢从鸳鸾殿撵了出来,本是要去打扫库房的,只因茶房的总管早前受过勤太妃的恩典,又知奴婢曾照料过勤太妃,故而才将奴婢调去了那边,也正因如此,奴婢才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正是了,那茶房不过是御膳房中的一个小局,平日里也没什么大小事能传唤到的,不过是每日里精挑细选好茶叶,分派好后,等着各宫各殿来人取走,不用面见任何主子,自是能安稳度日。
“那你就且在那待着吧,如今本宫处处受牵制,倘或将你调离回来,恐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况且,本宫还不知未来等着的是什么,你既能保命,便不必回来冒险,倘或有什么要问你的,本宫自会来寻你。”
她自是应了,又同我说了些宫中目前的形势,方才离去。
我遥望着大雪化开之后露出的殿宇兽角,以及那白雪之中点缀着的斑斑色彩,突然明白过来老天为何会让我再次回来,原来还有好些事情等着我去做,为青烟报仇也好,查探灵珠是生是死也好,寻找安景尘也好……总之,这些便是我活着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