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月儿,相拥着,关门落户,坐在房内三个日夜。
这三天里,饭菜由那扇窗户里送进来,不管外面人怎么叫唤,我们都充耳不闻。
这三天里,我告诉月儿,我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却创造了新的生活。我告诉她,我如何认识了杨执,如何成了他的妻子。
这三天里,月儿告诉我,她如何与自己生平至爱结识,如何做了夫妻,如何同历艰险,如何携手归田,生儿育女。
这三天里,我们哭了笑,笑了又哭,哭哭笑笑,将痛苦与快乐一并施放分享。
我记不起如何将月儿生下、养大,但我感觉得到对她的珍爱疼惜。我喂她吃饭,她为我梳发,我们相拥成眠,相偎望月,满足到无与伦比。
“娘,娘,娘!”
“月儿,月儿,我的月儿!”
有时,不说话。有时,月儿会如只小燕儿般的不停叫我,我每一声都要响声回应,不让我的女儿白白浪费力气。
“娘,你随我回村子罢,那里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有田有屋,我们去那里,永不分开。”
“好,月儿说去哪里,娘就去哪里!”
啪。啪。啪。门又被拍响。
“愚儿,没人会把你女儿夺走,你能不能把门打开?你不要忘了你还有一个相公需要照顾,你不出来,要把你家相公晾成人干是不是?”
谁理你?我撇开头。
笃。笃。笃。门被轻轻叩击。
“月儿,不要哭得太过,记得你现在的身子正是要紧时候。”
我挑了挑眉,“这人就是我的女婿罢?”
“是。”月儿甜笑。
“他很疼你?”
“他敢不疼?”
“你的身子怎么了?”
月儿颊抹绯意,“我有孕了。”
我惊喜非常,“我要当奶奶了么?”随即想到这我们三日三夜,话多睡少,实在不是孕妇休养之道。
“阿执,到镇上请个大夫来。”我拉开门闩,对杵在门外的人道。
“哇呀,我怎么忘了我媳妇身子不适了,都怪你这小子!”杨执瞪一眼侧旁的白衣男子,怪叫着便要离开,却被悠悠然然的一语拦住。
“月儿是个大夫。”我的女婿关峙言道。
月儿急匆匆步上前来,“娘哪里不适?”
对,我的女儿是个大夫,她讲过的。
“前些日奔波得有点多,许是累着了,时不时会感觉头眩目晕。”我安抚着月儿,怕把她吓坏。
我眼角觑见,月儿扶我,却有一双手随时护持在她腰间。
“娘坐下,把手给我。”
我坐下,那双手也扶月儿坐下,月儿为我号脉,那双手扶在月儿肩上。妙呐。
……嗯?
月儿脸色微变。
“怎么了怎么了?我家媳妇怎么了?”我那个相公第一个蹿出来,迭声发问。
“娘,您……”月儿面有难色,目光游移,迟迟讷讷中,晕生双颊。
“怎么了嘛怎么了嘛,我家媳妇到底哪里患了毛病?你会不会医,不会医让我去找江湖第一鬼医去……”
我乜瞪过去。
他咂了咂嘴,闭上。
“月儿,无妨的,告诉娘,哪里有问题?娘经历了这么多,不以为还有什么可以打得垮我,你告诉娘……”
“娘有孕了。”
“无妨的,不管什么样的病,上天已经待我够好,我……”方才听到了什么?
“你说大声些!没见你时还以为你是个江湖豪爽女子,见了面怎这般忸怩别扭?你大声告诉我,我家媳妇到底怎么了?”
这个莽撞相公!我刚要叱他,月儿美丽的眸掀起,利利狠瞪,提声道:“娘有孕了!”
“……啊?”杨执嘴大张,目大眦,呆成一大截木桩。
……我呢?我已然傻了。
“娘,您的脉相平缓,胎心稳定,除了有些许的虚弱,别无大碍,用一些温和渐补的补方补一补就好。”
这是医嘱,也是……女儿的嘱咐,我……我没脸见人了!试问天下之大,有几个人要和女儿一起怀孕?况且,况且我到底有多大年纪了,我……
“娘,看您的脉相,已经怀妊四个月了呢,你事前一点也不晓得么?”
我从哪里晓得?山中那些岁月,吃山珍,食野味,持家事,偶尔进山随猎,把我的身子锻炼得极好,莫说大症,连头痛脑热也少患。前段时日躲追兵赶日程,在所难免会稍感疲惫,我哪里会想到那上头去?再说,嫁给杨执初期,我还盼过兴许能有一儿半女承绕膝下,但多年无讯,早已放弃,怎么会知道会在这个时候,在自己的女儿女婿面前,会会会……
老蚌生珠?
那四个字跃到脑间,我更觉赧不可当。
“太好了呢,我肚里这个也要有四个月了,说不定月儿会和娘一起分娩……先生,你快知会三娘,要她好好为我们母女两个调养!”
“不准跳,你也知道自己有四个月身孕么?”
“没事了,他的姐姐都能陪着我这个当娘的度过那场大劫,难道胖小子连姐姐也不如?”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胖小子?说不定还是个胖丫头。”
“不要,这一回我一定要生胖小子!”
月儿偎在女婿怀内,夫妻两人眉眼唇齿间幸福满溢,这是理所应当的啊,可是我……我……我偷眼睇向杨执,他这是要发呆到地老天荒么?
“啊——”
我尚在疑惑间,有人发出狺狺长叫,一条身影从窗中穿出,落到院中树顶,又从树顶扑到另一棵树顶,继尔跳进河里,之后跃上一道矮陵……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条影子在窗外世界里急剧变换折腾,并有啊声不断盈耳。
“娘……”月儿蹙眉。“您这位相公脑子没中过风罢?”
我点头,“应当是没有中过的。”
“那这是……”
是啊,这是……
“愚儿,娘子,媳妇,傻媳妇,你真是我的傻媳妇!”那条影子从门外返回,想抱我,被月儿阻住,他也记得了自己的一身水湿,惟在原地蹦跳怪叫。“你真是个宝啊,为夫捡了大便宜啊,找一个傻媳妇,不但能看能用,居然还捡一搭一,让我做爹了,哈哈哈……”
“……”那位太上皇说对了,我真的无地自容了。
我这时并不知道,我与我肚子里的孩子,要靠月儿和月儿腹中的孩子搭救。多年后,我方晓得上苍如此尴尬的安排,竟然是一份莫大的恩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