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啊!"
小家伙脱口而出,然后又啊了一声,捂着嘴巴懊恼地看着南楠,神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南楠失笑,床榻上的人眉心微动,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立刻止住笑意,双眸对上那幽幽眸潭,只一秒,却已经移开视线,心倏然不受控地紧了一下。
也只一秒,他已经移开了自己的眼睛。
贝齿咬紧下唇,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和这个世界暂时隔离了几秒钟,然后又睁开,眼中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波澜不惊。
上前将那碗汤药递到他手中,"这是退烧的药,你既然醒了,这一次就自己喝吧。"
他勾起温雅的笑,"谢谢。上次是你照顾我的吗?谢谢。"
南楠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不客气,你喝吧。"
他指尖微动,划过她的掌心。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南楠将手飞快收回藏在自己身后,握得死紧。
顾云臣垂眸,埋首于那碗汤药之上,神情让人看不真切。
一碗药很快被他喝完,云端在旁边看得小嘴大张,用手指了指顾云臣,然后又竖起自己的小小大拇指...
"妈咪,总统先生好棒耶!"
南楠皱眉看了她一眼,小家伙立刻捂住嘴巴不说话了。
顾云臣捏住药碗的手却微微一顿,动作几不可察。
这一声妈咪,让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云端的父母已经把她接回来了,再也没有把她寄养在姜家。
可是这孩子总是说几句又不再说话,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这位妈咪是否不太欢迎自己。
他试探地开口,"你好,我叫顾云臣,请问你..."
她语气很冷地打断他的话,抱起小云端就往门外走。
砰地一声,房门被重重地合上,摔得震天响。
顾云臣怔住。
云端被抱下楼之后才像毛毛虫一样从南楠身上扭了下来,姜棠匆匆地从卧室里奔出来,手里还握着卫星电话。
见到云端,她猛地松了一口气,对电话彼端的苏燕西交代了几句,这才切断。
"你怎么自己跑回来了?你燕西叔叔都着急了。"
云端鼓了鼓腮帮子,已经有些生气,"我要是不回来,我怎么会知道我喜欢的总统先生在我家做客呢?你们瞒得我好辛苦!是不是想独自霸占他?"
姜棠哭笑不得,"是是是,他是你的。真是父女天性..."
"姜棠!"南楠喝了一声。
姜棠连忙吐了吐舌头,梨涡闪闪,"哦哦哦,我说错了,我去睡觉,你们继续聊。"
说完就跑。
云端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小嘴巴抿得紧紧的,不说话。
南楠也不确定她刚才听进去了多少,只能假装没这回事,她轻咳了一声,"要不要去看看花姑娘?"
"我偷偷溜回来就是为了看花姑娘的,"云端小脑袋点了点,却并不着急。
"那要不要现在带它出去散步?"
"好呀,"云端点头,"我最喜欢和花姑娘一起玩了。"
花姑娘,乔花花,凡是带花的字,她都喜欢。
南楠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去跟花姑娘玩一会儿,妈咪去林子里转一圈,然后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好,妈咪去打坏人吧。"
"总统先生是我们的客人,他还在生病,你不要打扰他,知道吗?"南楠只能如此交代。
云端郑重点头,笑眯眯地朝南楠挥了挥手,"妈咪你忙去吧,我去和花姑娘玩一会儿!"
南楠又去姜棠房间交代了几句,让她一会儿看好云端,这才转身牵着云端的手往门外走。
花姑娘在门外打盹,看到自己的小主人出来,立刻急吼吼地哼哧了几声。
云端蹬着自己的小马靴跨了上去,"花姑娘,我们走吧!"
花斑豹吼了一声,健步跨出木屋的范围。
南楠他们走远才提起一旁的猎枪,跨入自己的吉普车内,很快远去。
雨林的晨光如一块熨帖人心的热毛巾,终于将她心中的那一丝不安给平顺了下去...
只要他眼睛一好,就立刻让他走人。
她就只当自己是救了一个陌生人。
如此,而已。
吉普车的引擎声终于消失在远边,可本已经走远的花斑豹却突地出现在了木屋的后院。
上面的小家伙利索地抖了抖自己那一头小卷发,小短腿噔噔地踩在地上,进入木屋。
"姜棠姐姐..."她轻轻唤着。
姜棠熬了一夜,睡得很香,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话。
小家伙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将门轻轻合上,跟做小毛贼一样蹑手蹑脚地上楼,推开顾云臣的卧室门。
床榻上的人还在昏睡,云端很有经验地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有一些温度。
她跑出去,将自己的小脸盆里装满温水,然后拧着小毛巾,敷在了顾云臣的额头上。
过了一会儿,又换一块。
如此反复,也不知道弄了多久,顾云臣的体温终于开始恢复了正常。
云端甩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珠,"真是不让人省心!"
把脸盆和毛巾都收拾好,她从窗边拖来一张椅子,就这么坐着,愣愣地看着顾云臣...
以前就觉得总统先生很好看,现在觉得他简直就是世界第一,连乔花花都比不上了。
这么好看的总统先生...不愧是像她云端的人。
不错,不错...
看了一会儿,床榻上的人侧了侧脖颈,幽幽转醒。
云端立刻从椅子上爬下来,双手抱胸站在顾云臣面前,"总统先生,我们谈谈哦!"
一醒来就听到这如麦芽糖一样甜糯糯的小声音绝对是一件愉快的事,顾云臣失笑,撑着自己的双臂从床榻上坐起,"你要谈什么?"
"谈很多事,"云端嘟了嘟嘴,思路清晰得不像一个孩子,"很多,但是我已经理清楚了。"
"你说,"他笑容澹澹。
"第一,我们先谈谈我的妈咪。"
顾云臣一愣,却也点头,"我愿意听你说。"
"好,"云端盯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小拳头捏得紧紧的,"首先,你知道我妈咪叫南楠吗?"
顾云臣笑容倏然凝住。
太久太久没有直接地听到这个名字,此刻被突然提及,像是生生地从自己心口拽出来的一样。
剜心之痛当如是。
云端的声音明明那么软,却像刀子一样直扎心口。
"听到我说话吗?"小家伙等不到回答,干脆从椅子上跳下来,直接站在床边,"喂..."
顾云臣大掌狠狠捏紧,"南楠?"
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相信。
他知道云端认识南楠,也曾经叫过南楠妈咪,可两年前那一幕却太过刻骨铭心...明明她心跳已经停止了,呼吸也停止了。
血流了那么多那么多,根本已经超过了任何人的承受范畴。
云端恨铁不成钢,"南楠是我妈咪,就是刚才那个给你送药的女人,她是我妈咪,她叫南楠!"
话音不大,却如巨大的炸弹一样将顾云臣脑中炸得一片空白。
刚才送药的女人...送药的女人!
她声音变了,可是刚才那一下手指的触碰分明就是让他走了神...那双手虽小,却带了薄薄的茧子。
那双手虽小,却和记忆力的触感一模一样。
隔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万水千山,隔了那么沉痛灰暗的不堪回首,隔着那么多那么多无法言说的痛楚,那么多那么多无法原谅自己的悔恨...
他却依旧将那感觉记得分明。
再一次,这么接近她!
心里带着愤怒,带着欣喜,带着朝圣者看到佛光一样的仰望,所有的情绪又热又涨,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却快要将他的心脏撑破!
顾云臣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就连嗓子都是干涩的,像一台失修了的机器。
他想说话,想奔下楼去找她。
却又无力...
眼前一片浑浊,根本看不清楚,可即便能看清楚,他也怕!
怕这真的只是一场梦,怕她只是同情他,所以在他的千求万求之后,终于入了梦来!
还没开口,眼眶却已经润了。
却仍旧是,不敢出声。
他怕自己一出声,所有的一切便会再次在他面前灰飞烟灭,无法复原...
眼角酸胀得厉害,即便看不清任何的物件,他却始终不敢闭眼。
全身用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在颤抖着,他突地抬手,狠狠一把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这竟然不是梦!
可心里却比这雨林的雨天还要泥泞,兵荒马乱,不知所措。
云端叹了一口气,"你好歹说句话啊,还能不能愉快地谈话了?"
顾云臣摁住自己颤抖的手臂,嗫嚅了许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连嗓音都是干涩的,"云端..."
云端开始怀疑刚才姜棠姐姐说的那句父女天性是否属实。
这真的是她的爹地?
为什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盯着顾云臣的脸,"总统先生,这是第一件事,不过,我还有第二件事要问你..."
"你说..."
云端抱胸,神情又严肃起来,"第二,你是不是得罪我妈咪了?我看她不愿意让你知道她是谁哦。她故意把自己的声音弄沙哑了..."
顾云臣手指捏得更紧,骨节已经微微泛白。
为什么会让她生气?
爱得太迟,或者说,爱得太早。
待自己发现对她的感情,却已经是千帆过尽,再也无法重来。
云端像个小判官一样盯着他的眼睛,"不回答我,我就不理你了。"
下面还有好几个问题没有说呢。
顾云臣默了默,"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所以把她弄丢了..."
心绪繁芜得理不出任何的头绪,却只能从云端的话里听出几点来...
第一,救了他的人的确是南楠没错。
第二,她还活着,却躲到了这样天涯海角的地方来,不愿意让他再知道自己的存在。
这两个认知似冰似火,快要将他覆灭。
"那你想把她找回来吗?"云端凑了过去,贼兮兮的开口。
找?
他还找得回来吗?他都不知道这是老天爷可怜他,所以给了他机会让他知道她还活着,还是老天爷开的又一次玩笑?
两年前她'死去';的事或许另有隐情,但是若是她愿意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那也足够让她和自己联系上了。
躲在这里...明显就是在躲他。
顾云臣无声苦笑了一下,"她不愿意见我。"
这两年的时光,她在这里应该过得很好。丛林女王...她天生就是属于这样的地方的。
天地广阔,自由如风。
她的所有喜怒哀乐,他都没有资格参与...
思及此,便是延绵的心痛。
云端小眉头皱得死紧,"你要对你自己有信心哦,我很看好你的..."
虽然她也喜欢燕西叔叔,可是她还是决定要帮总统先生了。
她都已经下定决心了,他为什么还不能?
小家伙有些不高兴了。
顾云臣摸索着抚过床沿,握住她的手,"告诉我...你身边除了你妈咪,还有谁?"
"姜棠姐姐和燕西叔叔..."云端顿了顿,没有说心心。
妈咪交代过不能轻易对任何的人说心心的事,她今天已经告诉总统先生太多秘密了,再说下去也怕妈咪会生气。
不如明天再说,到时候偷偷把心心带回家来就好。
"苏燕西吗?"
明知道她身边叫燕西的人只有一个,可是,顾云臣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来。
云端嗯了一声,"我就是和燕西叔叔,还有妈咪一起来这里的,姜棠姐姐是后面才来的。"
她有了全新的生活。
顾云臣默默了下去。
云端见他如此,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呀?我和妈妈有时候也会害怕的,那次遇到十几头野生大象从我们的房子旁边踩过去,晚上偶尔也会遇见蛇...妈妈最怕蛇了...那时候我就会哭,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她声音轻轻的,说到最后已经有点想哭,"你为什么现在才找到我们呀?爸...爸。"
话语里带着一丝羞涩。
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这个称呼,以前只能想一想,羡慕一下其他的小朋友。
现在她也有爸爸了,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总统先生,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顾云臣愣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爸爸?
云端小肩膀一抽一抽地,"爸爸呀,姜棠姐姐刚才在楼下和妈咪说话我听见了,你就是我的爸爸,南楠就是我的妈咪,妈咪以前告诉我说,我就是从她肚子里取出来的,她到现在还有疤痕呢..."
然后已经扑进了顾云臣怀里,狠狠地抱住他的脖子,哇地一声大哭出来,"爸爸,你也有一点小卷发,我也是哦。"
说罢她还拉起他的手,轻轻地往自己的头发上放过去,"你看看,是不是哦?"
云端的脸蹭在他的胸膛之上,分明已经染了几分湿意,"爸爸...我再也不是没有爸爸的孩子了,对吗?"
小家伙心思细,却不肯说。
以前在幼儿园的时候,不是不羡慕别人有爸妈一起接送,而是知道自己羡慕不来。曾经有人欺负她没有爸爸,她也偷偷哭过。
后来乔花花教训了那个嘲笑她的小胖子,便再也无人敢说,可到底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如今有了这么牛。逼的老爸,云端心里跟吃了彩虹糖一样明媚。
顾云臣的手颤抖着往下,将她狠狠地圈住,"云端..."
他的声音沙沙的,心里却早已似大浪淘沙,裹着泥水行军,兵荒马乱得一塌糊涂...
这是他的孩子?
七年前她拿着验孕单到京都找他,他是怎么回答的?
当时的话语记不清了,可那嘲讽却像是一把刀,即便带着岁月的斑驳锈迹,还是能在此刻狠狠宰入他的心口!
两年前在京都,她也曾经说过,他顾云臣没有任何资格说她不干净!
因为她为他生过孩子!
是他自己太蠢笨,不信她!
原来因为自己已经错得离谱,到如今看来,更是错上加错!
顾云臣埋首在云端的小小脖颈之间,声音里带着哽咽...
"欢迎你回到我身边来,宝贝..."
云端拍了拍他的头,跟小大人一样,"回来就好啊..."
顾云臣心里狠狠地拧着,被像是带了血的毛巾,只要一想起他们母女二人独自扛着的日子,便是血肉模糊的疼。
云端,云端。
原来她的名字里早就有了他的名字,这么明显的提示,他却被仇恨蒙蔽成那样,根本看不清楚!
难怪在京都的时候觉得小家伙特别投缘,难怪一提到她的名字,他就会忍不住微笑。
他还说要收养她!
差一点收养自己的亲生女儿!
还有比他更加蠢笨的父亲吗?
云端抱住他的脖子,"爸爸...你弄疼我了。"
顾云臣恨不能将这个样的小精灵化成自己的肋骨,走到任何的地方都再也不要分开。此刻一听她说疼,立马又放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哪里疼?对不起,我太用力了,对不起..."
"没关系,"云端甜甜一笑,"爸爸,那你现在有信心赢回妈咪了吗?我们现在有两个人哦。"
她伸出两个胖胖的小手指,"以多胜少,以前乔花花经常这样教我的,这个你会吧?"
嘴角却是拉开了,那笑如大雪初霁,春风拂原。
过了许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响起,"爸爸和你一起努力,赢回妈妈好不好?"
云端点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
然后看了一眼楼下,捂住小嘴巴神秘兮兮地凑近顾云臣耳边,"我有一个小计划,爸爸我们一起来琢磨一下..."
黄昏时分,红色的吉普车终于从远处慢慢归来,南楠将车子停稳,利落翻身而下。
南楠进门将手中的野生浆果丢给姜棠,"先闻闻味道再吃。"
姜棠哀嚎,"为什么你也每天逼着我做功课?"
"谁叫你是姜家继承人?谁叫你这么有调香的天赋?"南楠说得理所当然,又往她的卧室看了一眼,"云端呢?"
"下午我醒来的时候她刚刚骑着花姑娘回来,说是累了,很快就睡着了,睡到现在还一直在睡呢。"
"好的,"南楠应了一下,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一下。
看来今天姜棠那句无心的话云端没有听进去。
她将手中的猎枪放到一旁,就听到姜棠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往上游略走了走,想打探一下曹营他们的消息。"
顾云臣既然在这里,那么肯定曹营他们是遇到了危险,不然这么久了,连一个来寻顾云臣的人都没有。
她心下担忧,却也无法言说。
姜棠嗯了一声,"我饭烧好了,你叫人家下来吃还是你送上去?"
"下来吃吧。"
她没有将就人的习惯,尤其那个人还是顾云臣。
喷香的饭菜很快摆好,南楠看了一眼口味略重的那些菜式,"怎么放这么多咖喱?"
"云端说她喜欢吃的,让我晚上都做咖喱饭。"
南楠皱了皱眉,终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只是折身上楼,推开顾云臣卧室的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