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
郡守府后院,走过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穿堂而过,便见宽大的庭院中,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榕树,正是枝叶繁茂,绿意深沉。午后的阳光穿过枝叶缝隙,如一把碎金子般,洒在树下之人的身上,一切显得那样的祥和静谧。
季云舟靠坐在树下小榻上,手中执着一盏香茗,看似悠闲啜饮,目光却一直盯着面前矮几上的一个小匣子。
匣子正打开着,里面有一块雪白的帕子包裹着两支看似寻常的干草。这正是飞雨拿给季云舟的苏蒙草。
距离十三中毒已经过去三天了,苏蒙草是有了,可是她派去寻找玄蛇胆的人却均是一无所获。
据他们带回的消息,梦川最大的药房掌柜所说,玄蛇他虽听说过,却从未见过。只是曾听老一辈的人说在云中山顶有一种玄蛇,其胆入药,可解百毒、延寿命。也有无数人曾上山寻蛇,但都一批一批无功而返,于是渐渐人们也认为那只是传说罢了,也再没人去寻了。
这么看来,这配方中的玄蛇胆,有没有都还不一定,而那个落胭也不在,怕还是要去趟云中山了。只是云中山顶长年被云雾所笼,能见度很低,在这种环境里抓蛇?想想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啊。
季云舟正心中忧虑,身后忽响起脚步声,蓝松匆匆来报,说是梦川城城西石场,一夜之间死了六个卒子,均是一刀毙命,毫无挣扎痕迹。
“城西石场?”季云舟放下手中茶盏,沉吟半晌,忽然眉梢一挑,道:“去秋馨院。”
“啊?公子,可是朱副统领正在前面官署等着呢,说是要你过去看看。”蓝松见她起身就走,赶紧跟上她的脚步。
“看什么,死了人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看看又能怎样?”季云舟一面朝外面走,一面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不管他,你把案上的苏蒙草给我收好。”
“可是公子,朱副统领说,这可能跟袭击您的刺客有关啊。”
季云舟顿住脚步,呼了口气,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告诉他,就说我马上来,叫他先等着。”
说罢,大步出了庭院,朝一侧的秋馨院而去。
刚刚跨过拱门,便听到有人练剑的声音,密密的竹林遮住视线,但听声音,也可判断出这绝对是个高手。
她唇角轻扬,沿着石子小路缓步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古朴的木制二层小楼前,一棵繁茂的老桂树,树下一个玄衣男子,正将手中一柄寒剑舞得出神入化。
季云舟一时竟呆住了,眼前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幼时坐在宋宅的老桂树下,看父亲哥哥舞剑时的情景。
只是,记忆中的老桂树,比这棵要再老些,满树的金色桂香,纷纷扬扬落下,落在父亲的肩头,落在哥哥的发上,也落在她的心里,很柔软,很香甜。
“好看吗?竟看得如此认真?”
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了,季云舟猛地抬眸,目光冰冷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眼眸漆黑,唇角牵起一抹似是嘲讽的笑。
季云舟眨了眨眼,眼中的冰冷融化,唇角一弯,拍掌笑道:“嗯,好看,十分养眼呢。这么漂亮的人配上这么漂亮的剑法,真真看得本公子心中不胜欢喜啊。”
“你突然跑过来,不会只是为了来告诉我你有多欢喜我吧。”俞青阳斜睨了她一眼,转身坐在了桂花树下的榻上。
“当然不是。”季云舟也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坐,“我是怕你寂寞,来陪你聊聊天。”
“呵,寂寞?我看,寂寞的是你吧。”俞青阳眼皮也未抬,只是执起面前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啜饮。
季云舟偏头笑了笑,继续道:“若是不寂寞,俞大人昨晚,又去了哪里呢?”
俞青阳终于抬眼看着她,眼眸轻扬,眸中星光熠熠,一字一顿道:“本官去哪里,要向你汇报吗?”
“哈,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不是盟友吗?况且如今是在梦川,这里我比你熟,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可以告诉我啊。”
“也没什么,不过是调养了几日,身上的伤都已大好,软骨散的药性也已驱尽,所以便出去活动一下筋骨罢了。”
“所以,城西石场那六个人,是你杀的?”季云舟盯着他的眼睛,唇角依然带着笑,眸中却染了冷意。
“对啊,怎么季公子是来问罪的?”
“他们都是我的人,他们对你做的那些事,也都是我吩咐的,你要活动筋骨,可以冲我来。”
“冲你来?”俞青阳垂眸笑了笑,忽地身子前倾,隔着桌案一把拽住了季云舟的衣领,“我若不是给你几分面子,又岂会没杀了那两个胆敢对我下药的贱民!”
呵呵,贱民?你又有多高贵呢……
季云舟心里这么想着,手上握住他抓着自己的衣领的拳头,勉强笑道:“行,反正人也已经死了,既然是俞大人杀的,那我自然也不敢说什么。你这,可以放手了吧。”
俞青阳凝视着那双弯弯如月牙般的眸子,眼中光芒一闪,一把甩开她,站起身道:“你还有什么事。”
季云舟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慢悠悠道:“俞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我这次来呢,还真是有件大事要与你商量。不如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静默了片刻,俞青阳缓缓转身瞥了她一眼,道:“有事便说吧。”
季云舟仰头望了他一眼,见他只是望着前方的竹林,她右手轻轻抚上了自己肩上的伤口,眼珠滑动,心思百转间,脑中灵光一闪。
“咝——”
她突然凝眉低呼了一声,俞青阳转眸看来,见她面色苍白,只是垂首按着自己的伤,眼眸微沉,问道:“怎么了?”
“无事。”季云舟叹了口气,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一双眼眸清澈透亮,道:“哎,其实我来找你,主要是想跟你说,我……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