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疏淡,凉风徐徐,却吹不散人们心头的躁动。
梦川城中,烟柳巷内,今日仍是饮柳斋独占风光,门庭若市。
满堂华服之人都在议论着今日白天的盛事,由饮柳斋和陈氏镖行一起合办的云中山狩猎比赛。
“嗤,今日可真是开了眼了,竟然得见如此场面。”
“是啊,真想到是这样的结局,那张县令的儿子平日也不见得武艺如何啊,竟然能一举拔得头筹,啧啧,也不知是运气,还是……”
“哼,我看啊,他定是做了什么手脚,不然,凭他那副酒囊饭袋的样子,也能得魁首?”
“哎呀,你小点声吧,这事心里知道就行了,嚷嚷出来自找麻烦啊。”
“要我说啊,若不是季小公子和傅都尉家的公子都未参加,魁首怎么也轮不上那个张成啊。”
“是啊,最过分的是这小子也太过荒唐,得了那样的佳人就好好带回去得了,还当着众人面扒了人家的衣衫肆意羞辱,当真是荒淫无耻至极。”
“谁说不是呢,人家毕竟是西岚国的九皇子啊……哎,不曾想一朝竟会沦落至此,真是世事无常,令人唏嘘啊。”
“嗯,说起来,那个九皇子倒真是个能忍的,若是一般人估计都要当场自尽了。”
“……”
此时,郡守府后院侧房,在床上昏昏沉沉窝了一天的季云舟靠在枕头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着蓝松兴奋地叙说。
“啧啧,真是想不到,最后竟然是张公子人财两得。而且啊,这还没完,最轰动的是,那个张公子估计也没想到自己能拿下魁首,居然一时兴奋过度,说什么好东西要与大家同享,竟当着所有人把那据说是九皇子的扒了个干净。我的那个天啊,那场面……”
季云舟听得睁圆了双眼,皱眉摇了摇头,“这也,太过了,他自己回家爱怎么玩也就罢了,怎能众目睽睽之下就……”转眸见蓝松那小圆脸上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狐疑道:“你今天亲眼看见的?”
“啊,可不是嘛,真是开了眼界了……”正欲滔滔讲述的蓝松忽的顿住,圆脸皱成了一团,“公子,我现在还能说我是听石青讲的吗?”
“你说呢?”季云舟狠狠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我说怎么一天都不见你,敢情你偷偷跑云中山了?皮痒了是吧?”
“冤枉啊公子,我本来是在给您熬药来着,后来不是傅公子的随从石青来了吗,说是让我跟他一起去凑个热闹,我这不是想着公子受伤了不能去,我去看了回来好讲给公子听嘛。”
“得了吧,你就是想跟石青出去鬼混。行了,我不想听你解释。”季云舟吐出一口瓜子壳,挥了挥手道:“对了,十三回来了吗?”
“十三?没有啊……”
“没有?”季云舟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对蓝松道:“行了,你出去吧,这两日,十三应该会被送回来,你去通知门口的守卫留意些。嗯,还有,明日早些准备,我要去云里院一趟。”
“啊?公子,大人临走前可是说让您修养半月,不要出门的,公子有什么事要不就把云里院的管事传过来好了。”蓝松点头记着,听到他要出门,立刻双眼圆睁。
“什么半月不出门,那就是说说罢了,真要在这床上窝半月,你家公子早残了。行了别啰嗦,赶紧去吧。”季云舟眉梢一挑,朗声道。
蓝松见她这样肯定,便应了一声退出。
次日一早,季云舟靠在铺了厚厚绒毯的马车上去了云里院。
马车直接驶入了院中,蓝松搀扶着季云舟到了侧房门口,吩咐门口的两个守卫退下,又叫蓝松守在门口,便去推门。
而此时房中的俞青阳早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微微侧目,眸中厉芒乍现。自从那日从一桶冷水中醒来,他便恢复了自由。
心中烧了这么久的一团烈火,并未立即爆发,而是被他暂时压下,他并未杀了门口那两个胆敢以下犯上的守卫,而是好吃好喝静心调息,他在等,等一个人。而这个人,终于来了。
季云舟刚一推开门,只觉眼前一花,一阵劲风袭来,便被人掐住了脖颈,背脊狠狠抵在了门框上。
她呼吸一滞,无力地看着眼前人那阴沉的面容。
门口的蓝松已是目瞪口呆,片刻才惊叫道:“你,你要死啊,好大的胆子,赶快刚开公子!”
季云舟勉力侧头,吃力地对蓝松道:“出,出去,关上门,不要进来。”
“可是,公子……”
“听话,我、不会有事的。”
等蓝松退出掩好了门,季云舟抬眸对上那双狠厉的眸子,艰难地开口:“行了,你,先放开,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听完,如果不满意,随便你要杀了我都行。”
俞青阳黑曜石般的眸子,对着此刻自己手底下面色惨淡的人,全然射出冷厉的光芒,闻言他并未松开手掌,却是更加重了力道。
季云舟被他掐得几欲昏死,挣扎间肩上的伤口又裂了开,鲜血登时浸透了淡青色的锦服。
“咳咳……咳……”
俞青阳却是突然松了手,她一下子跌在地上,无力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时只觉得喉间也是火辣辣的痛,肩上背上也是一片剧痛。
“……你受伤了?”
俞青阳低沉又带着磁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季云舟却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直是趴在地上,眼前一阵发昏,半晌才沙哑着开口:“嗯,你能不能扶我一把,我有事跟你谈。”
“不能,你就这么说吧,我听得到。”俞青阳淡淡说着,拉过一旁的椅子,就这么坐下,看着趴在地上的人。
季云舟扯了扯嘴角,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你肯定特恨我。但是,”她咬牙撑起身子从地上爬起,踉跄着退了两步,斜靠在身后的墙上才稳住身形。
“我想跟你谈谈合作。”她右手用力按着肩上的伤口,鲜血不多时已经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衫。
“哦?合作什么,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谁吗,何以要跟我,谈合作?”俞青阳一挑眉,唇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
“俞青阳,东雍国四大上卿之一俞东临的嫡子,原本在家族中寂寂无名的你,三年前,因为写了一篇兵策被皇上大加赞赏,亲封为少府令,掌管少府监。”
少府监是东雍国专管兵事所用物什的制作,少府监设有府监一人,官职相当于从三品,少府令一人,官职相当于从四品。
季云舟唇角一弯,笑道:“怎么样,少府大人,现在能谈谈合作了吗?”
俞青阳听她一字字说来,面色愈来愈沉,待她说无完了,却是深深地盯着她,半晌忽地笑了,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
“季云舟,你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对我,”他的手缓缓下滑,在她的脖颈上摩挲着,“我该说你是愚蠢无知呢,还是不怕死地吃了豹子胆了呢?”
季云舟仰头看着面前笑得一脸邪魅的俞青阳,轻笑道:“俞大人放心,我既不傻,也未疯。一开始我是确实不知你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恕罪?”俞青阳突然打断了她,拉过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胸口,“这里,拜你所赐,留下了一辈子的耻辱,我倒是要问问你,这罪,要如何饶恕?”
季云舟的手按在他坚实火热的胸膛上,对上他闪着冷厉光芒的黑瞳,却是灿然一笑,只是她的面色苍白,使这笑容多了几分哀艳。
“其实,我觉得季家的云纹图记还是挺好看的啊,要不,你也给我烙一个好了,怎么样,这样公平吧。”
她的声音清润中带着一丝绵软,此刻听来,倒犹如女子撒娇一般。
俞青阳不由微怔,却见她粉唇轻启,继续道:“我那时是真不知道啊,你半夜三更的,背着剑爬窗进来,那叫谁也得误会不是?”
俞青阳眉头轻皱:“云旗身份特殊,我当时是为了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季云舟“噗嗤”一声,笑道:“亏你想得出来,你掩的是你自己的耳目吧,掩耳盗铃还差不多。”
见他眼神愈加冰冷,季云舟忙道:“嗯,好吧,都是我不对。那不知者不罪,况且现在我也跟你认错了,还给了你承诺,烙印什么的你随时喜欢可以给我也来一个,怎么样,这篇儿总可以翻过去了吧?”
俞青阳唇角斜斜牵起,冷笑道:“若之前算是不知者不罪,那之后呢,就是故意为之了?”
脖颈间的大掌收力,季云舟连忙摇头:“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其实,我是在帮你。”
“哦?”俞青阳的眼中寒芒点点。
“你确实很优秀,武艺又高,骑术箭术均是雍都数一数二的。我也看过你的兵策,写的很不错,但到了战场上,还真不一定就能适用。所以我总结了一下,你的缺点是:狂妄自大、冲动张扬、独断专横……”
眼看他的面色越来越黑,季云舟忍着身上的伤痛,笑容带上了一丝谄媚,“其实我是为了帮你锻炼意志啊,这些都是成功路上的荆棘啊。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哎,你看,你现在不是沉稳多了吗,恭喜俞大人披荆斩棘,突破了人生的新境界啊。”
俞青阳闻言怔了一瞬,随即眼眸一沉,咬牙切齿道:“我需要你来教吗?你信不信我会直接掐死你!”
“信信信!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季云舟眼眸中光彩流转,一叠声地对不起,见他面色稍缓,赶紧又道:“事情都捋清楚了,那现在,谈谈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