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君可曾听元放说过,我与他是如何相熟的?”景理把目光从昙花上移开,忽而转过头,问沛柔。
沛柔便道:“听说世子曾经也是三皇子的伴读?”
那时候在宫中,她也曾见过景理的。只是在齐淑妃出事之前不久,他就不知道因为什么回了杭州。
因为这件事,她还觉得,明庆王十分有远见。
景理便笑道:“那只不过是相识罢了,虽然每日朝夕相处,却也并不觉得彼此是朋友。相熟是因为,我辞了三皇子伴读的差事,即将回杭州的时候,我曾经与元放喝过一场酒。”
沛柔等着景理说下去。
“那一日他特意跑来燕京码头为我送行,结果却只顾着自己喝酒。喝到后来,我要抢他的酒,他还不高兴。”
“我当时就在想,难道是出身将门的子弟,喝起酒来都这样不要命不成?”
“后来他真的喝多了,我才知道,原来他根本不会喝酒,只知道猛灌,但求一醉罢了。”
“也的确不是因我要离去难过而喝酒,而是为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也不知道是同他说了什么,叫他一直念念不忘。”
沛柔就看了齐延一眼,“你也太早熟了些吧。世子出京,似乎是昭永十年的事情,那时候你才几岁啊。”
他自己也嫌自己早熟。
说来也奇怪,十一岁的齐延并没有前生的记忆,可沛柔在城楼上,与他说了那番话,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痛苦。
若说今生的齐延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了思慕之意的,恐怕就是在那一夜的城楼上。
烟火绝色,冬雪绝色,她也如是。
她拽着他的手忽而开始流泪的时候,他的心也遽然疼痛了起来。
齐延就想办法去堵景理的嘴,揭了他的短,“说什么辞去三皇子伴读的差事,明明就是自己功课太差,跟不上上书房的先生,所以才灰溜溜地逃回了江南罢了。”
景理就嗤笑一声,“就景璘那个样子,我也实在是瞧不上,哪有一点天潢贵胄的样子。”
“别在我面前装相了,我还不知道你。其献不知道比他好了多少,若我是你,也会跟着其献。”
齐延就笑了笑,“为人臣者,最大的幸运就是能追随明主。你虽然出身宗室,可明庆王府将来要交到你手里,你也应该早早定下方向才是。”
“停停停。”景理打住了齐延的话,“你说话和我们家老王爷似的。今日这样花前月下,只谈风月,不谈政事。”
他又对沛柔道:“后来我觉得元放这个人也有几分意思,看着闷闷的不说话,实际上喝多了酒,也是什么都肯说的。”
“我们就时常通信,偶尔我回燕京,也会如相约一同出去喝酒。”
“他后来同我提过,有一次他去参加燕京城里一个小娘子办的春宴。听说是曲水流觞,十分热闹。”
“他在那次春宴时听了一个小娘子弹琵琶,一首《昭君怨》,叫他许多年都没有忘。”
他幸灾乐祸地看了齐延一眼,“从来没听说过乡君擅弹琵琶,这个小娘子,想必不是乡君吧?”
“回厢房之后,乡君应当揪着他的耳朵,好好问问他究竟还对谁动过心思才是。”
听见景理这样说,絮娘就轻轻拍了他一把,责怪他不该多事。
沛柔瞧见了,就笑了笑,“那个在春宴上弹琵琶的倒的确是我。只是那时我问元放我弹的如何,他倒是把我好生贬低了一通,气的我都不想搭理他。”
她回过头去,恶狠狠地盯了齐延一眼,他就只是讨好地朝着她笑。
絮娘便道:“原来沛娘也会弹琵琶,我倒是很喜欢,在家时常常练习的。沛娘学琵琶,跟的是哪位大家?”
沛柔还没有说话,景理先颇有得色地道:“我家絮娘的琵琶技艺,便是放在整个江南,也是一绝。”
沛柔听完,便笑道:“听世子这样说,想来絮娘姐姐的琵琶技艺应当很是不错,改日还要向絮娘姐姐请教请教。”
“我只是跟着公中教坊司的女官学多,学的时候也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元放说我琵琶不好,其实也没说错。”
齐延忙道:“技艺虽不好,可曲中情致的确动人。那年贞惠长公主也要如明妃一般出塞和亲,万里胡沙月暗天,泪湿春风鬓角垂,尽在这一曲之中了。”
景理就嘲笑他,“就这样的惧怕乡君不成?又说这一大篇话,以防乡君秋后算账。”
他话音刚落,就被絮娘狠狠地拍了一把,“少说两句,没人将你当作哑巴的。”
齐延和沛柔看着他们,就一起笑起来。
景理便道:“如此良夜,没有美酒,实在可惜。我看我还是去船舱中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喝的酒。”说完便起身进了船舱。
此时应当已经过了子时了,灞水上万籁俱寂,星子看起来却越发闪耀了。
没过多久景理便回来了,捧来了两壶女儿红,将一壶递给了齐延。
齐延便看了沛柔一眼。
沛柔笑了笑,“世子说的不错,如此良夜,没有美酒相伴,确实有些可惜。你且喝吧。”
这一番话说完,景理不免又啧啧称奇了一番,“齐元放,英雄气短啊。”
齐延拿起酒壶,在月色下慢慢地饮,偶尔与景理共饮。他的发髻并没有绾好,有几缕碎发落下来,被他喝酒的动作和河上的清风拂动。
清风常有,而这样的岁月不常有。她忽然有些嫉妒起经过他,与他的发丝缠绵的清风来。
齐延忽然拍了拍她,道:“快看,昙花开花了。”
沛柔从自己的迷思中回过神来,望着放在船头的那一株昙花。此时它在静夜中开放,皓月如霜,它的花瓣却比人间的冰雪更洁白,芳香四溢。
他们都被这一刻的美丽震慑了许久,絮娘轻轻地开口,像是不想打扰昙花。
“岂伊冰玉质,无意狎群芳。这也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昙花开花,这一次羁旅燕京,已然不虚此行。”
齐延也道:“若不是它与群芳都不相同,只在静夜里开放两个时辰,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静静地等待着它开花的这一刻。”
“世人赏花,赏的都是它们盛放的时候。正因为短暂,所以才格外地让人觉得刻骨铭心。”
此时河上已经没有清风,齐延放下了酒壶,将沛柔的手握在手心暖着。
子时已过,他们明日还要起来看日出,所以也就不再在甲板上逗留。
各自回了厢房,都梳洗过了,中午睡的有些久了,沛柔躺在床上,却还没有睡意。
她望着黑暗之中的舱顶,对身旁的齐延道:“若这一处并没有木板,能直接看见星空就好了。”
齐延把头埋在她发间,声音有些低哑,“若真是这样,雨雪的天气,该如何行船?”
“那就在上面镶嵌一块西洋来的玻璃,这样又能看见星空,又不怕漏雨漏雪了。”
“嗯。”齐延点了点头,弄得她脖颈间有些痒。“不错,将来等你相公飞黄腾达了,我特意为你造这样的一艘船好了。”
沛柔就轻轻笑了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吃到你给我画的这张大饼。”
齐延睁开眼睛,把头从她发间抬起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厢房中有月色,又有河面上的波光,其实还是很明亮的,沛柔就看了齐延一眼,在心里偷笑,没有说话。
“叫你不相信我。”齐延却不依不饶起来,开始挠她的痒。
沛柔最怕痒不过,不过片刻就开始求饶。隔壁还住着景理夫妻呢,把动静闹的这样大,明日见了他们,该多不好意思。
窗外忽而下起了雨,想必明日是看不见日出了。
她就缓过了口气,靠在板壁上听了听,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便竖了手指在唇边,对齐延笑道:“窗内呢喃细语。窗外丁东细雨。尚疑声响太分明,着意防鹦鹉。”
齐延就将她拽回来,在自己身边躺好,“说不定他们也屏声静气,听着咱们这边的动静呢。”
“那你就更要小声些了。”沛柔又把自己的手指放到了唇上。
“我做了什么,需要小声些?”
虽然已经梳洗过了,齐延身上还是有淡淡的洗不去的女儿红的味道。从前她只会觉得酒气难闻,此刻却莫名有些沉溺。
齐延忽而翻身,将沛柔压在身下,与她面对面。“我觉得是你该小声些。”
他的吻很快落下来,绵绵密密的,遍布在她面上,脖颈上。长着薄茧的手却渐渐地向下探去,摸索到了她的腰带,轻轻一抽,它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沛柔忽然间有几分做了坏事的慌张,轻轻推了推他,“这是在船上呢。”即便沙船再稳,也偶尔是有几分摇晃的。
齐延轻轻笑了笑,坐起来将自己身上的衣裳除去。
昏暗的光线之下,他的身体看来结实紧致,叫沛柔不舍得移开目光去,她就干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闻船未破漏,爱河须早渡。”
他说完这一句话,堵上了沛柔的唇,让她再没有声响。
群芳皆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