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就正色道:“不敢瞒姐姐,我觉得这药里有些玄机,和我曾经见过的一味毒药有些相像。姐姐殿中的照水可堪托付?”
“还有,能否取了那香露过来给我瞧瞧。”
嘉娘的神色也变了变,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小腹,“照水若是不堪托付,恐怕整个东宫都是要害我的人了。”
此时提着手炉进来的却并不是照水,而是嘉娘殿中的另一个女官剪冰。
剪冰行了礼,把手炉奉给嘉娘,便笑道:“陛下今日又有赏赐过来,照水姐姐去看着东西入库了,让奴婢把手炉送来。”
“娘娘的药快要凉了,怎么还不喝药?让奴婢侍奉您喝药吧。”
“和乡君说话,倒是忘了还有药了。”
嘉娘就把药碗端起来,做出要喝药的样子,又吩咐她,“你去把之前得了的香露取一瓶来送给乡君,再另取一个空置的琉璃瓶来,乡君说自己刚刚制了香露,想讨个琉璃瓶装。”
剪冰就应了是,躬身退下去取琉璃瓶了。
等她回来时,药碗里只剩下了一口药,把香露和琉璃瓶奉给沛柔,剪冰就欲把那药碗带下去。
嘉娘就道,“不急,还有一口,本宫待会儿再喝。”
剪冰却道:“娘娘,这碗药已经凉了,恐怕喝了对您和小皇孙的身体不好。”
“剪冰,你今日怎么好像额外的多话?”
嘉娘像是和剪冰开玩笑,可语气中却也有轻微的不满。“我和乡君还有私房话要说,你先下去忙吧。”
剪冰无法,只好先退下了。
嘉娘自然是没有喝方才那碗药的,全都喂给了旁边的一株君子兰,只留下一口药汁,准备让沛柔装在琉璃瓶中带出宫去。
若真是凝香露,平日给嘉娘看病的太医是检查不出来的。
就连郭大夫,恐怕都未必能够认得凝香露这一味江南后宅中多用于妻妾倾轧的毒药。
“她们想要太子的宠爱,若太子自己愿意,我可以不争。可若是她们要我孩儿的性命,我绝对不可能容忍。”
嘉娘的身上还盖着薄毯,按在小腹上的手渐渐地抓着毯子握成了拳。
*
沛柔带着两个琉璃瓶出了宫,即刻就往林霰住的妙义坊去了。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正是妙义坊里最热闹的时候,妇人们都在洗菜做饭,家家户户都升腾起袅袅炊烟。
林霰却并不在家中,只有一个沛柔早先安排的为他做饭洒扫的婆子。
一见了沛柔,那婆子忙给她行礼,“乡君安好。”
沛柔就示意她起身,“林公子去了哪里?”
那婆子便道:“林公子没有和您说吗?他最近都在诚毅侯府住,老奴还特意提醒他去跟您说一声,您不知道么?”
林霰向来就不听她的话,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诚毅侯府?齐延还真把她的人当成自己的门客养着啊。
沛柔心生不悦,出门欲上马车,却正见巷子口走过来几个少年。
走在最前面的是林霰和齐延,还有一个在他们身后看的不分明。
齐延一走过来,立刻就有许多住在妙义坊的少女也状似无意地出来走动。
有一个甚至还直接撞了上去,若不是齐延躲闪及时,她岂不是要倒在他怀里?
青天白日,也太不知羞耻了些。
妙义坊本就不是很长的巷子,齐延自然也看见了她。不顾林霰的话说到一半,先快步迎了上来。
没等他跟自己问好,沛柔先道:“齐世兄还真是艳福不浅,白日里就有小娘子看不清路,偏要往齐世兄怀里走。”
前生沛柔少时并没有和平民家的女子有过什么交往,自然也就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
而她所交往的那些贵族少女,又都清楚诚毅侯府的情况,即便齐延再好,她们也是视而不见的。
齐延却笑道:“是因为看不清路么?元放倒是觉得不然,正是因为看得太明白,所以才会往元放怀中走的吧。”
“若论艳福,元放又怎能和乡君比。柯师兄待乡君向来殷勤,仅仅我柯师兄一个人,就可以抵得过向元放投怀送抱的九千燕京少女。”
沛柔不喜欢齐延拿柯明叙玩笑,干脆无视了他,准备去和林霰说话。
齐延生的高大,方才站在近前与她说话,她根本看不清他后面的情况。
此时避开了他,才发现林霰身边那个忍着笑意的少年,居然就是四皇子景琛。
沛柔忙要行礼,却被齐延拉住,“这里人多眼杂,其献是悄悄出来的,大礼还是免了,进院子再说。”
沛柔看了景琛一眼,见他并无异议,就跟在林霰身后进了院子。
屋内窄小,倒还是在外面说话方便些。那仆妇就替他们进屋去搬椅子。
礼不可废,沛柔还是要给景琛行礼的,“臣女见过四皇子。”
景琛就笑了笑,居然亲自伸手去扶沛柔。
沛柔站在他身前,忽然觉得前生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四皇子生的其实也不错。
只除了一双凤眼,他其实比其他所有的皇子都更像今上一些。而今上年轻时,原本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自从我不再在上书房上课,似乎就很少再见到乡君。这几个月来,似乎乡君往寿康宫去的次数也少了,可是定国公府中有什么事?”
徐家是支持四皇子的,她和他更是一家人,可齐延却不是,他今日怎么还跟齐延在一起。
“回禀殿下,最近家中的确有事。臣女的三姐姐最近和万家的小将军万长风定下了婚事,殿下没有听闻么?”
景琛便笑道:“最近一个多月都和元放一起在京外游玩,昨日刚刚回京,倒还没有听闻这件事。”
沛柔心中有些惊骇,却只是不动声色道:“原是如此。”
“我瞧着乡君似乎和元放有话要说,正好我也要去看看林霰制药,就不打扰你们了。”
沛柔想说她今日明明是来找林霰的,可景琛却已经径直进了房门,院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她并没有什么话想和齐延说,既然林霰有事要做,她要问林霰的事情也不能被外人知道,干脆就在院中的樱花树下坐了下来。
这个院子的原主应当喜欢养花,后来转手之后,院中种的花草都渐渐枯萎了,只留下这一棵樱花树还是年年开花。
所以她从府中给林霰找仆妇时,也特意挑了一个会照料花树的。
此时是四月初,正是春樱开的最好的时节。春风徐徐拂过,在沛柔身上洒落了满身的花瓣。
齐延并没有坐着,只是抱着手斜斜倚靠在花树上,“两个多月不见乡君,乡君可还安好?”
沛柔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瓣,“多谢齐世兄挂念,一切都好。”
“三月上巳节,乡君可曾去灞水边游春?”
沛柔是背对着齐延的,用心观察落在她手上的一朵完整的春樱花。
“那日正好有事,并不曾去。”
齐延就轻轻笑了一下,“那只怕是可惜了柯师兄细心呵护了许久的一株宋锦旋梅。”
“自从去年春日折过一次以后,那兰草居然渐渐有些枯萎之态了,幸好最终还是被柯师兄救活了。”
“那齐世兄的素荷冠鼎呢?想必上巳节时也开花了吧,不知道这朵花,又落到了哪个小娘子衣襟上。”
齐延有片刻都没有说话,沛柔觉得奇怪,转身去看时,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一小枝樱花在手里。
沛柔是坐着的,只能到齐延的腰间。
他慢慢地走过来,轻轻地把春樱花插在了沛柔发间,“比起宋锦旋梅,乡君还是和春樱花更般配。”
见沛柔静默不语,齐延又道:“方才元放问了乡君两个问题,乡君就没有什么问题要问问元放么?”
沛柔才刚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想说没有,幸而她的神智很快清明了起来。齐延站着,她却坐着,显得自己很没有气势。
沛柔想了想,干脆站到了椅子上。
可她没想到她生的比一般女子要高,再踩在凳子上,整个人干脆就直接没进了春樱树中,东风未至,却又引得一阵落花雨。
齐延看到她的样子,自然是立即就毫不掩饰地笑开了。
“乡君若是想要摘花,只管让元放代劳就是,何必要自己动手呢。”
只不过是齐延的一枝樱花就让她失去分寸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她前生也没有这么丢脸过。
沛柔有些羞窘,站着也不是,下来也不是。干脆还是在原地不动,拨开了花枝,在花间和齐延说话。
“我只是觉得在这个高度看来,更有一重别样的风景。”
她站在椅子上,自然比齐延要高,她能看到他的发顶。
和柯明叙不同,他更喜欢用木制的簪子束发,前生他常常用的簪子,都是他自己打造的。
齐延方才也站在春樱树下,此时发上也落满了春樱花瓣。
他抬头看着沛柔的目光很亮,让沛柔不自觉的就要沉溺进去。
沛柔只好强装自然地别过了脸,“林霰是我的人,你怎能让他如你的门客一般住进诚毅侯府去,如今日我要寻他时却找不着,那该怎么办?”
“林霰恐怕并不会愿意乡君如此说他,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元放也从未将他视作自己的门客。”
齐延望着沛柔的脸庞,温柔地笑了笑,“不过,让他住进诚毅侯府,确实是元放考虑不周,在此给乡君赔罪了。”
齐延弯下腰去,身上的花瓣簌簌落下,被晚风吹过几转,最后轻轻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