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原本是个明君,可是只要一遇见与许贤妃有关的事情就会失去理智。
前生许贤妃突然薨逝的时候,沛柔已经不是懵懂的孩童了,对当时的情况记忆深刻。
贤妃的猝然过世后来被查明与当时也颇有宠爱的齐淑妃有关,淑妃立刻就被废为了庶人,在冷宫中以一条白绫结束了性命。
后宫诸人,有不少曾与贤妃为难过的嫔妃与其母族俱被帝王的雷霆之怒波及,或被打入冷宫,或者直接没了性命。
她们的母家则或被罢官,或被夺爵抄家。
即便是与贤妃之死并无关系的官宦勋爵也是动辄得咎,京城中一片凄风苦雨,人人自危,依稀又有了先皇元昭末年宁远大将军阮凛叛国案发之后的样子。
淑妃作为谋害许贤妃的主谋,其出身的诚毅侯府几乎也要被夺爵。旨意都压在了案头,却突然传来齐家二子,也就是齐延的二哥齐廵在西北战死的消息。
齐家的成年男子诚毅侯和诚毅侯世子皆在西北前线,家中只剩孤儿寡母。
齐廵的遗孀正怀着遗腹子,抱着丈夫的牌位和其他人一起跪在皇城下。
因为这样,尽管齐家的爵位保住了,地位却也是一落千丈,从原来排得上号炙手可热的勋贵一下落到了无人问津的底层。
齐家原本在西北的兵权也被收了回来,全家的男子都在家中赋闲。
直到齐淑妃所出的三皇子成了储位之争的赢家,齐家才重现了开国时的辉煌。
可那是踩着他们徐家人的性命才换回来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许贤妃是在昭永十年的夏天过世的,距离现在还有两年。
徐家这一代并没有人入宫为妃,这件事对徐家唯一的影响就是父亲在齐家兵权被卸以后被皇帝派往西北。
直到四年后,贞惠公主被送往西北与敕勒王和亲之后才被召回。
也就是因为如此,前生柯氏才能肆无忌惮的将沛柔养成了那样不讨人喜欢的性子。
灯市两旁有不少的铺子和小摊,小摊上的东西大多粗劣,前生她觉得新奇也曾买了许多,回府后不过把玩片刻便丢在了一旁。沛柔想起要给润声带一盏花灯回去的事情。
她记得前生京城有一家叫“成珑记”的铺子花灯做的最好,每年不同的节日都会做一些款式别致且数量有限的花灯售卖,颇受燕京贵族和官宦之家喜爱。
此时这间铺子正在眼前,她自然是要进去逛逛的,海柔却还没有看够街上的花灯,并不想进铺子里逛,因此便跟着父母和姐姐先去前面看人猜灯谜。
柯氏逛至一半突然闹了不舒服,父亲就令仆妇们服侍着她先行回府。
一般讲究的人家都会在上元节之前把家中需要用的花灯都采买妥当,上元节当日虽然铺子里也摆放了琳琅满目的花灯,但其中的珍品数量却少。
况且沛柔来的时间也不算早了,此时能称得上是精美的花灯只剩下摆在货柜正中央的两盏。
两盏灯皆是用琉璃制成的,一盏灯上绘了寒宫玉兔的图样。一只雪白的月兔闭着眼睛卧在桂花树下,以落花描绘出微风,上悬明月,下有宫室。明月处恰是花灯中烛芯所在之处,精致非常。
另一盏灯则是蟾宫折桂的图样,用极大的篇幅描绘了桂花树,树旁有云梯,一只兔子背对观者攀爬在梯上。同样也有一轮明月高悬,以烛火照耀。
今年是大比之年,想必这样的花灯是为了讨那些有赴考子弟的人家的好。
两盏花灯都很有趣,蟾宫折桂可以送给大哥润声,剩下一盏寒宫玉兔可以带给太夫人。
沛柔正和父亲说话请父亲将它们都买下来,却突然有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童率先出言:“父亲,这两盏灯小五都要了。”
沛柔下意识的就眯了一下眼睛,恍然又成了前生那个骄纵的公府千金。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除了恒国公赵家的五娘赵姿龄不会再有别人。
前生她和赵家的五娘被坊间的那些纨绔子弟并称“京城双姝”。
定国公徐家和恒国公赵家的矛盾由来已久,开国时分赏诸位有功之臣,徐家在武将中份属第一,得封一等定国公的世袭爵位。
赵家在前朝就是贵族,太祖起事一呼百应,赵家也顺势而起,最终也得了一等恒国公的封赏。
徐家得封国公的时候连腿上的泥都还没有洗干净,又让赵家人如何心服口服。
先帝爷的原配皇后在先帝继位后不久就薨逝了,继后就出自恒国公赵家,为先帝育有一子云阳王景裕,虽然是皇后,却并不见宠。
而徐家送进宫的女儿虽然无子,却是元昭年间后宫最为受宠的妃子,甚至先帝怕她膝下寂寞,还过继了一个公主到她名下。
最后也是徐贵妃支持的太子成为了下一任帝王。
赵家的女儿成了太后,可她的亲子云阳王景裕在今上继位之后前往封地就藩,之后不久就病逝了,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留下。
而徐贵妃膝下的宛平公主虽然有儿有女,却是远嫁东北肃昌侯蒋家,几年也难得回燕京一次。
前生她和赵家的五娘相识的日子与如今相差无几,二月是她祖母的五十寿宴,前生她很依赖柯氏,几乎片刻都不能离开,也就跟着柯氏也去了恒国公府赴宴。
她听闻柯氏介绍沛柔是徐家的五小姐,且和她一样用了红宝石的首饰之后,立刻就对她产生了敌意,沛柔那时也是爆竹脾气,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对头。
幸而两家关系原本就不好,有所往来也不过是面子情,就随她去了。
前生那么多的贵族小姐,惟有她们并称“京城双姝”,不仅仅是因为她们在家都行五。
以出身论,沛柔虽然是定国公庶女,却也是唯一的女儿;赵姿龄虽然是正经的嫡女,却并不是出身能够袭爵的世子一脉,她父亲只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连沛柔的三叔都比不过。
以性格论,她们皆是骄纵任性,目下无尘,爆碳一样的性子。以样貌论,长成之后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国色,如明珠朝露,春花秋月一般,难分伯仲。
就连今上在听闻“京城双姝”的名声之后,在一次皇家的春日宴上特意召见了她们二人,也曾笑道:“一如三春之桃,一如九秋之月,果在伯仲之间耳。”
几乎就要当场将她们指婚给皇子,幸而被长辈们以年纪尚小为由岔过了话题。
最后赵姿龄却还是成为了皇子妃,也在三皇子继位后成为了赵家的又一位皇后。
和她们赵家的前一位皇后不同,这位皇后几乎是专房之宠。
三皇子并不是一个明君,执政时暴虐不堪以致民怨迭起,作为他亲信的齐延成婚五年几乎都在外替他平叛。
可他对赵皇后的深情却是毫不掺假,为了她连选秀也可以不办,后宫形同虚设。
只可惜红颜薄命,赵皇后的身子一直不好,新皇为她遍寻名医,惟有齐延身边的大夫林羡开的药方使她的病体有了些起色,林羡也因此被新皇奉为神医。
可神医最终也没能挽留住她的性命,她在徐家被抄家族灭后不久也就香消玉殒。
新皇下令全天下的人都为皇后戴孝,那时沛柔在的香山小院也曾经被巡查而来的官兵勒令换成丧事的仪制,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多年的对头也走在了她前头。
沛柔正想出言,却是大人们先寒暄开了,赵五娘的父亲是赵家四爷,有功名却没有官身,父亲就只以他的表字称呼他,“申之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赵四爷也客气的回礼:“国公爷向来是个大忙人,今日能在此遇见,可真是缘分。”他拍了拍身前的女童,“这是小女姿龄,这是你徐伯伯,快给徐伯伯行礼。”
就听见女童比方才更甜腻天真的声音,“徐伯伯安好。”
沛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总爱在长辈面前装乖巧。
父亲便道:“小女沛柔,在家行五,这是你赵四叔。”她也不必父亲出言提醒,周全的行了一个礼:“赵四叔安好。”
她果然就见赵五娘瞪大了眼睛,像是很惊讶似的。
她大约还没有听说过自己,只是在惊讶和她们家家世相当的定国公府突然多出了一个和她身份地位相似的小姐。
沛柔没有理睬她,只是拉着父亲的衣角向着父亲道:“沛姐儿也想要这两盏花灯。”
赵五娘的眼睛里霎时就填满了怒火,正要上前却被她父亲一把拉住,“既然两家的孩子都想要,我看不如便一家一盏,女儿家娇气,今日难得出门总想让她们高高兴兴的。”
父亲笑道:“申之兄说的是,小女被家母看的如同眼珠子一般,若是今日回去嘴上拖着油瓶,只怕我还要挨母亲一顿排头。”这是有意要抬一抬她的身价吧。
沛柔就故意去看那盏寒宫玉兔的花灯,果然赵五娘就上前一步,“我看这位姐姐大概比小五大了一些,做姐姐的能否让小五先挑?”
沛柔笑道:“我是四月十六的生辰,属狗,不知道妹妹生于何年何月。不过既然妹妹想要先挑,那就请便吧。”
赵五娘和她是一年生的,和她祖母是一日的生日,都在二月,因此在家备受她祖母喜爱。
赵五娘神色就有些微的不自然,却还是上前拿了那盏寒宫玉兔的花灯,“多谢徐五小姐割爱了。”见长辈们没有注意,还朝着沛柔翻了个白眼。
沛柔心中好笑,也不甘示弱的冷哼了一声,上前拿下了另一盏蟾宫折桂。这盏灯送给大哥润声正好,给太夫人的花灯倒是得再挑了。
赵家的人和徐家的人向来说不到一起去,因此买完了花灯便也不再同行。
父亲到底还是将她放在肩头看了一回花灯。
她前生唯一遗憾之处便是她的身量不够高挑,此时被父亲放在肩头,看见的风景自然不同,几乎抬手就能捉到天上的星辰。
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潮涌退去,只剩下无法言说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