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的姑奶奶并不会留在娘家用晚膳。近了酉初时分,众人就陆陆续续回府,都进了松鹤堂用晚膳。
从外祖家回来的海柔显然很是兴奋,拉着沛柔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沛柔只好强打起精神回应,以免引得她不高兴。
用过了晚膳,或许是见海柔说的高兴,怕她今日没有出门心理有了落差,父亲让她坐在她膝头,温声细语的问她今日过的怎样,和兄长们在一起有没有不高兴的话。
她就一一回答了。
和前生不同,她今生仍然很爱她的父亲,可是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
生母临死前的眼神分明是有不甘和不舍的,带着无尽的遗憾而去,而活着的人或许也有悲伤,却仍然可以娇妻美妾,富贵荣华,她实在觉得很不公平。
前生她死了之后?齐延是不是也就和何霓云以及他们的孩子生活在一起,让另一个女人做了陪衬,而后其乐融融,岁月静好。
没有答案。
又过了十几日,到了元宵佳节,因要带小辈们出门看灯,众人一起在熙和园中一处叫满庭芳的轩馆中用了晚膳,便各自回了院中预备出门。
过完年后几日李嬷嬷便执意要回来当差,沛柔想着她独自一人在院中也是长日无聊便由着她回松鹤堂服侍。
此时她正帮着沛柔系着披风的带子,满脸都是心事,却欲言又止。
沛柔出门看灯,护卫是父亲的亲兵,身边带的仆妇则主要都来自梅真堂。
李嬷嬷大约是担心灯市人多,柯氏的人看不好她。每年在灯会集市上走丢的人都不少,哪怕是豪门权贵也有丢失了孩童的。
可沛柔却知道柯氏并不会在这上面做文章,更何况身边还有父亲在场。
父亲做事向来谨慎,像今日这样府里有不少人要出门的,他通常都会吩咐人在灯市上布暗哨。
她就牵了李嬷嬷的手,“嬷嬷不必担心,今日意姐儿是随着父亲一起出门,意姐儿会听父亲的话,不会乱跑的。”
在无人处她仍然自称“意姐儿”,李嬷嬷将母亲视作亲女,这是母亲取的名字,斯人已逝,这样也算是小小的宽慰。
李嬷嬷拍拍她的手背,在松鹤堂住了月余,沛柔也长胖了些许,手背开始饱满起来,更显得柔嫩白皙,有些像这个年纪的孩童应该有的样子了。
“姐儿可千万记得不能乱跑,若是看中了什么东西,只管遣了身边的人去买就是了。”
沛柔就点点头,辞了太夫人和李嬷嬷,由陆嬷嬷牵着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梅真堂去。父亲和柯氏已经穿戴整齐,润声也站在一旁,只等着她过来就可以出发。
沛柔就笑着过去牵了哥哥的手,要和他一起出门。
润声就苦笑了一下,含蓄道:“五妹妹今夜跟着父亲和母亲好好玩,灯市上人多或许有些乱,一定要小心。”
沛柔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大哥哥难道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母丧未完,不好随意走动。”他的声音很平稳,里面的感情很淡,听不出伤心。
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若不是答应了海柔要陪她去看灯,她也不想出门了。
庶出的子女当然也要为嫡母守孝,更何况她的母亲也才过世不久。不知道这样润声会不会误会她。
或者是看出沛柔神色中的犹豫和自责,润声像是感到抱歉似的,“妹妹出门好好玩,若是看见了好看的花灯,千万记得给我也带一盏回来,我可以挂在小书房里。”
出门的事情已经无法更改,沛柔就对着他笑了笑,“沛姐儿记住了,一定给大哥哥带回来。”
等到了外院的轿厅,长辈们自去寒暄,海柔却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一见到沛柔立马跑到了她身边埋怨道:“怎么来的这么慢,现在都快酉正了,没等到戌正就必然要回府了,算来也没几个时辰好玩。”
沛柔就歉意的道:“今儿比昨天又冷了些,大毛的衣服原本都收起来了,临时要找,就耽误了点时间。”
正说着,就听见常氏的声音:“海姐儿,和妹妹说两句话就快过来吧,马车已经备好了,早些出门也可以早些回来。”
海柔就笑着和她挥挥手,跟着常氏和姐姐出了月洞门。
她一走沛柔才有余裕观察轿厅里的人。二房似乎只去了夫妻二人和润柔姐妹,并没有带上海声。常氏一向不喜欢她这个庶子,没想到居然做的这样明显。
三房倒是人都到齐了,三叔父生在权贵之家能得举人功名,其实已经非常了不起,当年还曾经得到过先帝的夸奖,让权贵子弟都已三叔为榜样。
杨氏更是出身官宦世家,百年书香沉淀在身上,看起来真是一对璧人。
过完年似乎沁声的个头又长了不少,如今看来已经很有少年郎的风仪,和父母站在一起像一幅协调的水墨画。
只有沛声正朝着她的方向看,挤眉弄眼的,像是很想过来搭话似的。
让她觉得有些讶异的是,向来身体不好的四叔母今日居然也要出门。
她毕竟也还是年轻妇人,今日穿着鹅黄色的杭绸褙子,只在边缘镶了绣了兰草的襕边,袖口和领子还絮着毛边。
头发简单的挽成了纂儿,也只插了一只雕成玉兰花形的白玉簪。裙子是豆绿色的八幅湘裙,只在其中的一幅上绣了兰草图。
或许是上了粉的缘故,她今日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像是常年病弱的样子。发现沛柔正看着她,并不以为忤,只是温和的笑了笑,便转身牵着四哥浣声随着丈夫出了门。
双胞胎则由乳娘牵着,跟在嫡母身后也出了门。
大房坐的马车落在最后,也是最华丽的。与沛柔当日进府时的马车不同,今日所坐的马车其实是国公夫人出门专用的。
马车里十分宽敞,所用的帘子和靠枕都是可抵万金的蜀锦所制,即便是夜晚看来也是精致非常。
车里早已经准备好了茶水点心,才用过晚饭,沛柔并不觉得饿。
父亲骑马走在前面,马车里只有沛柔和柯氏两个人,算来这还是今生她第一次和柯氏独处。
才坐下来,柯氏就招呼她用点心:“沛姐儿,这些点心都是梅真堂小厨房自己做的,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挑了喜欢的用一点吧。”
前生此时她们已经相当亲密,柯氏自然不会像这样有些客气的和她说话。沛柔也有些不知道如何应付,于是只是点点头,然后习惯性的捡了一小块自己爱吃的核桃酥,“谢谢母亲。”
柯氏便温柔一笑,“姐儿喜欢吃就好。若是吃了觉得好,就让小厨房里的厨子给你做了送一些到松鹤堂里。”
沛柔就摇了摇头,“祖母说点心不能吃的过多,对牙不好。而且沛姐儿吃了点心就会吃不下饭,祖母说小孩子吃饭最重要,要长身体。”
柯氏摸了摸她的头,“姐儿真乖,正该听祖母的话才是。姐儿如今在松鹤堂里住的好不好?要不要也搬到梅真堂里住一段日子,也和你大哥哥作伴。”
这是还打着教养她的主意吗?
“沛姐儿喜欢祖母,祖母说若是想哥哥了,去梅真堂找哥哥玩就是了。只是哥哥平日里要读书,也没空陪沛姐儿玩。”
柯氏便笑着看着她不再说话。
幸而灯市离定国公府也并不远,就在城中的朱雀大街,大概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就到了灯市旁边的灯笼胡同。
众人陆续下了车,海柔便跑到了沛柔身旁。
有海柔在,总比和柯氏独处要好。润柔看着妹妹欢快的样子摇了摇头,又怕有前科的妹妹惹事,就也和沛柔她们结伴。
灯市可游玩的去处有很多,因此便大房二房结伴,三房四房结伴各去游玩。约定了戌末在灯市上最大的酒楼醉春楼里定好的包厢看完焰火表演,亥时一刻再一同回府。
灯市果然和沛柔记忆中的一样繁华非常。燕梁开国至今三任皇帝都可以算是明君,百姓安居乐业,百业俱兴。灯市的繁华不过是盛世的一个缩影。
灯市主街道非常宽敞,两边都扎了兔子形状的灯笼,绵延十数里。
前生沛柔和家里的其他孩子都并不相熟,只是跟着父亲,父亲也就把她放在肩头逛完了整个灯市。
而今生她和姐妹们相处的很好,见她能融入这个大家,父亲也觉得很欣慰,因此只在孩子们后面默默陪伴。
海柔难得出门,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花灯看,也还没忘了问一些无聊的问题,“你说为什么扎的灯笼全都是兔子啊,为什么不扎些别的小猫小狗小老虎什么的,真的就是因为今年是兔年吗?”
她自顾自的往下说,“而且往年好像也并没有看见有这样长的动物形状的灯。”
润柔一面盯着妹妹们怕她们跑远,一面道:“我听说是因为宫里的许贤妃属兔,所以皇上才下令让人扎了这些灯的。”
润柔过完年已经有十二岁了,她为人温和守礼又聪慧大方,权贵或是清流家的女孩都和她相处的很好,有不少手帕交,知道这些并不稀奇。
这些兔子灯的确是皇帝为了自己的宠妃而扎的,前生沛柔是过了几年才偶然听人提起这件事的。
而且不光是上元节当日,这些花灯还将继续照亮燕京的夜晚长达半个月的时间。
灯市有十几里长,兔子灯也就绵延十几里,里面燃的都是灯油,且都是明火,需要有专人看守,若有损坏还要替换,所费人力物力颇巨。
听说曾经有御史上书,言花灯之靡费,皇帝当场就摘了他的官帽,革了他的功名并且永不再录用。
而后就再无人敢在这些事情上置喙,可许贤妃在民间的名声也就随之一落千丈,在一些茶馆里甚至还有大胆的说书先生,把许贤妃几乎说成了狐媚祸国的妲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