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此时,正在膳房里忙碌着的燕四,华丽丽地打了个冷战。
他心神不宁地抬起头,左右环顾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这么心慌意乱地也不适合在厨房这种又是刀、又是火的地方忙碌了,他慌里慌张地洗洗手,打算先回自个儿屋里躺会儿,一来是忙里偷闲地躲会儿懒,二来是稳定稳定心神。
而就在这时,苏培盛到了。
他一瞧见苏培盛,便知道他心里突然钻出来的不祥预感是从哪里来了!
“苏公公,您老贵足踏贱地地来找小的,可是主子爷那边儿有什么急差事?”燕四伸手揉揉眼皮猛跳的右眼,快步迎了出来,躬身弯腰地谄媚问道。
苏培盛闻言,也是一拱手。
这什么人都能得罪,但是负责打理一日三餐的厨子,他是万万不敢得罪。
再说,这燕四也不是一般的厨子,那是有品有级的膳房总管,花花轿子,人抬人,若非必要的事儿,他还不想得罪了这位膳房总管呢,自然是要表现得客气些了。
“瞧瞧,瞧瞧,您这就是故意打趣咱家啦,咱家也就是主子爷跟前儿一个跑腿传话的小人物,怎么当得起一个贵字呢。”苏培盛更是不敢担燕四的奉承了,笑呵呵地客套道。
说到这里呢,还不算完。
他还不忘将四爷的吩咐,尽量委婉地转告给燕四燕公公知道。
不过就算他说得委婉,但是让燕四燕公公离开膳房,丢开膳房总管这差事,去府里嫡福晋的院里伺候,还是有种被夺权下放的感觉,所以燕四这脸色登时就难看极了。
好在,嫡福晋在四爷心目中的地位,燕四也是有所了解的。
燕四仅仅是脸色微沉,很快就又摆出了一张笑脸,笑嘻嘻地应下了差事,连声道:“主子爷对福晋主子这份心意,当真是难得,还要劳烦苏公公替小的在主子爷跟前儿多说些好话,小的这就收拾收拾和这边的副管事交了差事,去牡丹台那边伺候了。”
说完,他又不动声色地将一枚装着些散碎银子的荷包,塞到了苏培盛的手里。
苏培盛接过荷包,动作流畅地往袖管里一塞,笑着点头道:“燕公公也别觉得是被主子爷夺权了,主子爷是惦记着福晋的身子,又知道您这手药膳的本事,这才会忍痛割爱地将您派到牡丹台去伺候些日子,等过些日子就会叫您回来了,毕竟咱们主子爷也离不得您伺候啊!”
“得,那我就承您吉言了。”燕四得了苏培盛这句话,心里一松地露出了笑脸。
苏培盛也没有在膳房这边多耽搁,又陪着燕四寒暄了几句,便干脆利落地回牡丹台复命去了。
午后,圆明园里,阵阵微风拂过树梢花头,虫鸣鸟语,当真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而就在这样的美景丽色之间,某一个隐蔽的溪流旁,却正发生着话本子里的狗血剧情。
穿着倩碧色绣对襟小衫配素白色挑花裙的小丽娘,竟然脚滑落水了。
正巧经过的弘晖见状,丝毫不曾犹豫,越过身旁伺候的仆从,便开始了他英雄救美的好戏码。
“谢谢。”小丽娘浑身发软地趴在弘晖的怀里,喃喃谢道。
弘晖一脸满足地紧揽着小丽娘,感受着这份有违礼数、颇为出格的温玉在怀,就在他沉浸在这份温暖柔软触感,不能自拔的瞬间,小丽娘终于忍着脚软地站直了身子,也抬起头来,细看救起自个儿的英雄面庞。
这一眼,便让小丽娘满脸惊讶地叫出声来了。
“怎么是你,你不是小太监?”小丽娘好似已经忘记自个儿正衣衫不整地趴在弘晖的怀里一般,手指微颤地指着近在眼前的弘晖,颤声问道,并没有愚蠢地装作看不见弘晖身上那套价值百两银子的蜀绣杭绸锦袍。
而弘晖呢,被这样呆萌的小丽娘逗笑了。
他嘴角噙笑地扶着小丽娘站稳,微微退后一步,扯着身上满是褶皱的锦袍,笑着说道:“爷从未说过自个儿是小太监啊,反倒是你那天一见到爷就将爷当做替旁人传话跑腿的小太监了,而且爷也没有故意隐瞒身份啊,只是爷当时担心点明身份让你尴尬,这才会含含糊糊地应下来了。”
“奴家小丽娘见过贵人,贵人吉祥。”小丽娘见状,忙屈膝见礼道。
“起来,瞧你这副狼狈的模样,全然看不出那日的灵动和倩丽,而且这浑身上下湿哒哒的,你也不怕被风吹病了,还是快些回去吧。”弘晖笑着扶起屈膝见礼的小丽娘,柔声打趣道。
小丽娘闻言,脸色微地捂着被溪水打湿的对襟小衫,后退着离开了溪边。
弘晖就这样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走远,眼底的眸光,却是越发温柔,他从小生活在人心复杂的亲王府里,并非从未怀疑过自个儿和小丽娘的偶遇是有心人故意安排,但是小丽娘并未顺杆爬地赖上自个儿,而是规规矩矩地离开,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倒是让他不再怀疑小丽娘了。
他也暗暗打定主意,他要将小丽娘这个一眼看去如同白纸般通透明了的姑娘留下。
至于如何才能留下小丽娘,弘晖心里也已经有主意了。
孟子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而自个儿刚刚在小溪流里,将小丽娘救上来的时候,因为救人心切,又搂又抱的,早就逾越礼数之说,作为一个有担当的好男儿,他怎么能在做出有损女子名节之事后就不管不问了呢。
弘晖想到这里,也不回去前院更换袍服,便直接穿着湿哒哒的衣裳往牡丹台走去。
牡丹台前。
苏培盛和弘晖一行人撞上了。
“哎呦,大爷,您这是怎么弄的啊?”苏培盛一脸惊慌地凑到弘晖跟前儿,张口问道,同时拧着干净帕子就往弘晖阿哥的身上擦去,一副打算替弘晖擦干身上袍服水迹的模样,还不忘丢给弘晖身后跟随的宫婢仆从一记明晃晃的白眼儿。
弘晖则是满脸嫌弃地往后倒退了一步,笑着摆手道:“公公不必如此。”
说是满脸嫌弃,其实也就是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厌恶和鄙夷罢了。
毕竟苏培盛是四爷跟前儿最得脸的大太监,便是弘晖瞧不起苏培盛的身份,却也不会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便如同四爷对康熙帝跟前儿的太监要笑脸相迎一般,别看这些太监的身份低微,但是却是让人投鼠忌器地身居关键位置,所以便是如四爷和弘晖这样身份尊贵的皇室血脉,也唯有礼遇非常了。
苏培盛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让他伺候弘晖阿哥更衣,弘晖阿哥的身份还不够呢。
他也适时地后退了一步,恭敬见礼,不给旁人留下攻讦自个儿的借口。
虽然是没有摔倒自个儿,但是刚刚那脚滑踉跄的瞬间,还是让她心里慌得很,也让她本就有些发软的双腿,更加不听使唤了。
尔芙坐在躺椅上歇息片刻,这快要跳出嗓子眼儿的小心脏,总算归位了。
她有些后怕地瞧着浴桶旁边的镂空脚踏,低声道:“你稍后去管事嬷嬷那里取块毡毯过来,让人把这脚踏好好拾辍一下,这雕刻花纹的脚踏是漂亮精致,但是就是不实用,沾水是照样湿滑,还是要用毡毯铺垫着才好。”
说完,她就自顾自地穿戴好身旁摆放整齐的换洗衣物,走出了净室。
尔芙绕过净室前的屏风,正好和四爷走了个对脸。
“爷练完字了?”她有些羞涩地敛敛领口还未系好的盘扣,柔声问道。
四爷闻言,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低声说道:“一直也找不到手感,便不练了。”
说着,他还有些心虚地看看书房的方向,刚刚听到尔芙惊呼,他就匆忙冲过来了,这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没有收拾下呢,这要是让尔芙看透自个儿太在乎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想到这里,他转移话题地问起了尔芙刚刚惊呼的事儿。
“你呢,刚刚没有伤到自个儿吧?”四爷低头仔细打量着尔芙露在袍摆外的脚踝,低声问道。
尔芙闻言,动作灵活地蹦跳着,笑着说道:“没事,就是滑了下。”
“以后仔细些。”四爷稍显不快地扶住还要蹦的尔芙,低声叮嘱道。
尔芙也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顽皮性格,刚刚还被差点脚滑摔倒的事给吓得满身是汗、心跳加速呢,这会儿就又没有分寸地蹦起来了,这也就是旁边有四爷扶着她,不然就她那不听使唤的双腿早罢工了。
就在她挣开四爷大手继续皮的瞬间,意外出现了。
她也不知道脚下踩到了什么,只觉得脚心一疼,便栽倒了。
“啊……”内室狭窄,加之她刚刚蹦得太欢快了,不但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脑袋瓜儿更是毫无阻拦地磕在身旁那张美人榻边角上了。
这会儿她满脸懵地躺在铺着地毯的地上,哭唧唧地捂着脑袋瓜儿打起滚来。
“叫你折腾,这次好了吧!”四爷忙蹲下身来,轻轻地扶起抱着脑袋瓜儿满地打滚的尔芙,一边动作轻柔地撩起她遮在脸上的长发,查看她的伤势,一边低声教训着。
他也真是无奈了,这小妮子年纪渐长,但是性子是一点都不见稳重啊……
尔芙倚靠在四爷的怀里,哭唧唧地抿着嘴儿,唉声道:“爷不安慰我就罢了,怎么还在教训我呢,我现在不光脚踝疼、脑袋疼,连心里都跟着疼起来了。”
“得得得,爷的错,爷的错,快起来吧。”四爷一脸无语地安抚道。
同时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将坐在地上扮可怜的尔芙扶到美人榻上坐好,一边吩咐诗情去请太医过来,一边撩起尔芙的袍摆,亲自检查着她脚踝处的伤处。
他仔细瞧瞧,见尔芙脚踝处就是有些泛红,这才稍稍安心。
“好好躺一会儿吧,爷已经让诗情去请太医过来了,一会儿再让太医好好瞧瞧,便是身上无伤,也得让他给你开几副安神宁心的药,瞧你这慌里慌张的模样,该好好吃几服药了。”四爷接过晴岚递过的湿帕子,心疼地替尔芙擦拭着脑门上的汗珠子。
尔芙一听要喝苦药汤,忙摇头拒绝道:“我没事,我没事,不用麻烦太医。”
“不行。”可惜的是四爷平时宠着尔芙是真,但是这会儿却不肯纵着她胡闹了。
尔芙见状,脸色更显沮丧了。
她有些懊悔自个儿的莽撞和跳脱了,早知道今天会如此倒霉得连连摔倒,她就该让诗情一刻不离地在身边扶着自个儿,同时她也想起了自个儿摔倒的原因,这也让本来安安稳稳躺在美人榻上的尔芙,挣扎着坐起身来。
尔芙指着美人榻的周围,对着晴岚吩咐道:“仔细检查检查这附近。”
“又闹什么呢?”四爷不明就里的问道。
而晴岚已经按着尔芙的吩咐,趴跪在地上,用手指一寸寸地检查着地毯。
尔芙房里这块地毯是去岁年节的时候,宫里德妃娘娘赏下的珍品,看花色和织法,并非本地货色,毯面是细密微长的绒毛,要是掉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在里面,还真是很容易隐藏在这些绒毛之中,而此时尔芙就是怀疑有人知道自个儿喜欢在房间里赤脚行走,故意借此伤害自个儿。
同时,她这心里也隐隐庆幸着。
幸亏她没在房间里弄那些易碎的花瓶瓷器做摆设,摔倒时又有四爷在侧,让自个儿不至于摔得太狠,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后果呢,所以别看她摔倒好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这里面暗藏着的危机,却是很严重的。
也正因为如此,尔芙才会让晴岚细细检查内室里铺着的这块地毯。
一会儿时间,晴岚就在美人榻附近的地毯上,发现了让尔芙摔倒的元凶。
那是几颗看起来就打磨得不太好的椭圆形琉璃珠子。
“这玩意儿挺精致啊!”尔芙细细端详着已经摆在小瓷盒里的几颗琉璃珠子,轻声自嘲道。
她目送着晴岚走到牡丹台门口的廊下,笑着拍拍手,将在座众女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个儿的身上,朗声说道:“前面已经传信过来了,新姑爷说话就到,咱们也准备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