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满目沧桑,眼角生出了褶皱:“是谁教你这些话?”
“没有人教我,这全是琴儿心中所想。”说罢,萧琴又瞥了一眼伤痕累累的言文,他意识还未恢复,萧琴手心开始冒汗:“爹爹,若是再不将哥哥放下来,他这双腿恐怕就废了。”
萧家世代习武,萧言文又是独苗,若是他这一身武功废了,虽说可凭爹爹的关系在朝中谋个文官的职务,但前程就基本上毁于一旦。萧家为武将的路也就走到了头。萧琴本以为这话已经足够分量,可爹爹的眼睛在萧言文身上转了一圈,就撇开了,依旧没有答话。萧琴心急如焚,恨不得即刻上去把绳子解了。
“夫人,夫人昏倒了!”
突然听到春花的声音在身后想起,萧琴向前望去,只见母亲已经瘫倒在地,萧琴如同被砸了当头一棒,猛的站起身来,膝盖却像陷在地板上一般,压的萧琴身子一歪,就倒在地上。
“母亲!”萧琴刚忙从地上爬起来,身边一双手已经扶住萧琴的胳膊。
是春花。
“大夫可请回来了?”萧琴低声问道。
“已经到了,我将他带到了掩月居。”她点头道。
爹爹已经小心翼翼的将母亲抱了起来,母亲双眼紧闭,眉头深锁,像是忍着巨大的痛苦。
“娘。”萧琴轻轻的唤着,爹爹则匆忙的跑进内室,他将母亲的身子放到床上,又用棉被细细的盖好,随后慌张地出了门,应是去吩咐小厮们找大夫去了。
萧琴蹲坐在床前,母亲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辨。母亲这次必定也被气的不轻,又看到哥哥被打成这样,心力交瘁才会昏倒。虽然知道不是什么大毛病,可心里难免焦急。
突然手被轻轻的拉了拉,萧琴惊讶地抬起头,母亲已经睁开了眼睛,眼中的焦虑和担忧显而易见。
“去看看言文,我没事。”
萧琴霎时间就明白了,母亲的假装晕倒让爹爹无暇再去关心言文。萧琴会意地点了点头,忙奔了出去。
到了大堂,只剩下几个小厮低低私语,看来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萧琴怒目而视,厉声说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绳子解开,要是少爷出了一点事,你们统统吃不了兜着走!”
那下人们也是胆小怕事之辈,萧琴一说便忙着小心的解开了绳子。他的背上还在往外渗血,腿上也被绳子捆得出了血痕。萧琴不忍再看,直接让他们将言文带到了掩月居。
言文原本光洁如雪的背部遍布沟壑,血迹已经干涸,屋外天寒地冻,萧琴也不敢为他披上件衣服,生怕碰到了伤口。内心早已如火烧一般,可还是吩咐小厮们小心前进。
进了掩月居,一眼便看到等在门口的大夫,灰白色长褂,估摸五十多岁的样子。
这是京城最好的大夫,如果他都不行的话,那也就没人能治好了。”
望着言文被毫无意识的抬了进去,萧琴很想进去却被春花拦住。
萧琴对大夫做了个揖:“他练了十六年的武,将来要担起我萧家的基业,他的腿不能废。萧琴求您,一定治好他。”
萧琴并不求言文将来能功成名就,一世荣华。萧琴只想他能好起来,平安幸福过完一生。萧言文是个倔强到极致的人,看似每日浑浑噩噩、无所顾忌,其实骨子里蕴藏着一股近乎变态的意志。
他从不允许自己失败。
萧言文生命里的每一个日子都是光鲜亮丽,他的故事细说来可以写一本书。
萧琴那时最爱做的事便是晨光熹微的早上走进一间茶馆,找个靠窗的位子,点上一壶清茶。说书先生站在大堂中央那几块木板搭起的台子上,眉飞色舞地将这朝代的故事娓娓道来。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言文,而他短暂十六年里最为精彩的便是他十二岁那年夺得武状元的一段,评书里的他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武功造诣之高堪比东方不败。这部分萧琴听了不下三十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萧琴与言文每日去教场习武,虽然他天资聪慧,在萧琴看来武功充其量只能算的中上等,并没有评书里那般神乎其神,所向披靡。虽然评书确实有夸大其实的嫌疑,但也不会这么没谱。所以一度萧琴很是惊异,甚至怀疑那故事的真实性,直到有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萧琴踏进了凌月阁,终于了然一切。
那日萧琴闲极无聊,睡了整整一个午后,直到深夜,躺在床上依旧觉得精神百倍。萧琴想与其在床上翻来覆去,还不如起来四下走走。
那时正值深冬,萧琴披着皮裘衣推门出去。
夜晚的将军府有一种别样的美,踏着冰冷的石板路,一股寒意从脚底流遍全身。将军府本该有巡夜的侍卫,可转悠了大半天居然一个人都没碰到,唯有惨淡的烛光依稀闪烁。
绕过层层的门院,萧琴早已经迷失了方向。说来很是惭愧,萧琴在这里住了半年之久,能认识的路还是仅限于从掩月居到大门的。
正想扭头回去,忽然一声轻微但却刚硬的声音划破空气直直射入萧琴的耳膜,萧琴马上警觉起来。这声音萧琴再熟悉不过,每日回荡于耳,是舞剑之音。
难不成有刺客?
敛了气息,萧琴循着声音走过去,正巧来到一座院落。门边的灯台早已熄了光,接着冷月的清辉,萧琴看不清门上的刻字。
萧琴第一脚刚跨进门,一股梅花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说来奇怪的很,按理说这梅香外面也该闻得到,可偏偏却是这般的奇妙,进了这院子仿佛与外界都隔离了开。
一个银白色的影子,在院中穿梭跳跃,他身轻如燕,踏雪无痕,剑锋锐利,气势如虹。
萧言文**着上身,青丝随意的挽起,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地红。隆冬严寒,他身上却生出一层薄汗。
记得萧琴在听评书时,总会有人对萧言文有些许的评论。有些是虚假的赞扬,更多的则是真心的诋毁,但所有的都源于一点——嫉妒。
萧琴并不能左右他人的言论,甚至萧琴那时还很是赞同他们的想法,萧琴宁可愿意相信萧言文是个骗子,也不愿真正有个如此强劲的人在身边。
萧琴的武术教练曾经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天才,唯有努力才能获得应有的一切。萧琴起初并不相信,萧琴以为那是他逼着萧琴训练所寻找的借口,可今日萧琴终于明白,之前的萧琴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就像一个人不可能突然变强,或者生来就天赋异禀。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应得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辛酸和汗水。
萧琴不忍打断他,就站在门边静静的望着,直到天边泛起了橘红绛紫,言文才收了剑转身回屋。
他对武功的痴迷达到了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如果有一天他醒来发现自己回归成了一个普通人,萧琴很难想象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
萧琴几乎是像看救命稻草一般望着他,他垂头瞧了瞧言文的伤,脸色变都未变,只说了一句“我尽力”便进了屋。
萧琴蓦然的站在在屋外,双腿起初站的发麻,之后便渐渐地失去了知觉,萧琴依旧一动也不敢动,萧琴怕下一刻大夫突然推开门告诉萧琴言文没救了,那萧琴想她只能以死谢罪了。春花站在萧琴身边,她不敢多话,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便劝萧琴回屋,萧琴都拒绝了。不忍让她陪萧琴站着,便叫她去照看母亲。
等到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铺满掩月居的时候,那紧闭的门扉晃动了一下,萧琴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双腿酸麻肿胀,一个不稳就要跌在地上,忽的一双有力的臂膀接过萧琴无力的身子,架着萧琴的胳膊将萧琴扶起来。萧琴没有回头看去,因为萧琴知道他是谁,所以能安心的靠在他怀里。
“言文倒下了,怎么你也成了这幅样子?”映城的脸贴着萧琴的脸,他身上有股特有的气味,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他没有倒下。”萧琴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脚已经站立不住。
褚映城在身后叹了口气:“他皮糙肉厚的肯定没事,你回屋歇会儿。我替你看着。”
萧琴摇摇头,挪了挪双脚缓解酸麻感。
“你还记得有一晚我跑到了你家的事么?”不知为何,现在的萧琴很是念旧,脑中晃过那晚的情景,现在想想不禁觉得幼稚好笑。
褚映城任由萧琴靠着,接过话头道:“怎会不记得,我看见你站在门口,脸色通红,便知道你肯定是在哪里受了气。”
萧琴终于挪开钉在门扉上的目光,任由思绪拉扯着萧琴的心。那是萧琴他们第一次吵架吵得那么凶,萧琴直接摔门出了府,那时已是深夜,小商贩们都收了摊子,唯有花街依旧鼎盛,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萧琴望着各种精致的轿子和马车,叹息一声走过烟花繁盛的灯火,转入了旁边一个巷子,没入了黑暗。